潇尧这些愤怒的话语,原本是毫无逻辑的,却在那一刻,给了覃文臻某些提示。覃文臻的表情逐渐从悲戚转向怀疑。厚重的阴影从额头笼罩下来,她的面庞被淹没在狐疑的乌云之下。
覃文臻抬起头,眸中交错划过纷乱的情绪,看向那座农家乐小楼的方向。
覃文臻早就见过那个男人。在她刚回国时,她就去监狱里找了那个害死唐月明的凶手。当时男人戴着手铐,坐在她对面痛哭流涕,忏悔着自己的罪行。他说,都是他的错,他那天太累了,原本以为老司机了,没关系,谁知道就......
覃文臻问他,有没有赔偿过。男人哭着说,他把房子卖了,赔给了死者的家人,他其实很想多赔一点,给自己赎罪,但现在钱都不好赚,他这几年做生意亏得厉害,外面欠了好大几笔债,还等他出去了再还。
因为男人的出现,让覃文臻和潇尧的那个春节蒙上一层薄薄的阴影。但总体来说,两人过得还算温馨。一开学,潇尧进入初中最重压的时间段,学校里紧锣密鼓进行着中考前的一轮轮复习和无穷无尽的测试。潇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淡化了与覃文臻的交流。
三月底,覃文臻在家里留好足够的零花钱和食材,跟潇尧交代了注意事项,说要出门三天。但覃文臻一走就走了十天,幸亏提前留下的生活费是够的。覃文臻回家的那一天,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脸色有点发灰。她给潇尧简单做了顿饭,就去睡觉了。潇尧主动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却无意中从覃文臻的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张长途车票,正是去往芜镇的。
潇尧立刻就想到芜镇那家农家乐,以及那个撞死唐月明的男人。
潇尧后来试着问了覃文臻几次,但覃文臻都否认,只说是去那边搜集一点写作素材,并无其它。潇尧甚至有点担心覃文臻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她说:“覃姨,我也很恨那个人。但是法律既然已经制裁过他了,我们也没办法。要不就这样吧。”
覃文臻拍拍她的头,温婉地说:“把牛奶喝完。我送你去学校。现在功课紧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总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四月初的一个周六,潇尧独自去县图书馆借书,竟然又遇到那个曾经在校园里堵过她的陈同学。陈同学如今已经进入县高中。潇尧在一个比较僻静的街道拐角被陈同学叫住,潇尧立刻认出对方,并且厌恶地想躲开,但陈同学却跟了上来,开始津津乐道:“你还跟那个保姆在一起?”
潇尧冷淡地说:“关你什么事。走开!”
陈同学却不急不恼:“我跟你说,你那个保姆陪不了你多久啦。她找到男人了。”
潇尧咬牙道:“滚!”
陈同学呵呵笑道:“你别不信啊。我昨天晚上在沿江大道看到她了。她跟一个男的抱在一起‘啃’。嗨,那个男的我正好还认识,就是前年从隔壁淞县的县人民医院调过来的医生,还找我爷爷帮过忙!哦,对了,你家以前不就是淞县的吗?”
潇尧虽然心里充满对陈同学的厌恶,但不得不说,陈同学的话,还是让她感到诧异。
陈同学凑近一点,低声问:“想不想知道那个男的是谁?走,我请你吃小蛋糕。我告诉你。”
潇尧说:“滚远点。”
她说完,就远远甩开陈同学,独自进入图书馆。但她的心思到底被陈同学的话给搅乱了。当然,她绝不反对覃文臻谈恋爱。覃文臻如果真的找到所爱的人,能够一直幸福下去,那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关键是,覃文臻这阵子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从春节以来,覃文臻的情绪就一直在“不对劲”的路上攀升。最初不过是时不时地发呆走神,从三月底去过一趟芜镇之后,她就经常失眠、梦魇。潇尧听到她在梦中惊喊“唐姐”。她又开始服用那些精神类和安眠类药物。
潇尧一直觉得,覃文臻的不对劲,跟那个芜镇的男人是有关的。现在,陈同学又说,覃文臻开始跟某个医生谈恋爱。若是一年前,说覃文臻谈恋爱,潇尧完全可以理解。覃文臻漂亮又有品位,她的生活中原本就不该缺失爱情的滋养。但在这种时刻,覃文臻突然谈起恋爱,这不禁让人感到几丝诡异。
潇尧在最里侧的书架后,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然而,当她转身面对落地窗时,竟真的看到覃文臻。上天好像都急着验证陈同学说的话的可靠性,这么快就将覃文臻的状态展示到她面前。落地窗外,绿化带呈斜坡状往沿江大道延伸,在绿化带的尽头,沿江大道的靠江围栏那边,覃文臻正跟一个男人并肩而行。潇尧远远就看到两人是拉着手的。走了一会儿,男人还伸臂揽住覃文臻的肩。
当天晚饭时,潇尧心绪纷乱。覃文臻炖了潇尧最喜欢的鱼豆腐火锅,但潇尧却味同嚼蜡。潇尧偶一抬头,发现覃文臻竟也在神游。
“覃姨。”
“尧尧。”
两人竟然同时开口。覃文臻犹豫着,用筷子尖扒着碗里的米饭,小声说:“你妈妈......”
潇尧愣住,随即立刻追问:“我妈妈怎么了?”
但覃文臻却又摇头:“没什么。我就是很想念你妈妈。她是个好人。”
潇尧问:“覃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覃文臻反问:“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潇尧想来想去,觉得事情还是跟芜镇那个男人脱不开干系。她便问:“芜镇那个人,那个害死妈妈的男的,你后来又去见过他?”
覃文臻说:“没有。我不想看到那个人。闹心。”
第二十三章:失常
2005 年 4 月中旬,迎来覃文臻的生日。
那天覃文臻送潇尧去上学时,还叮嘱潇尧,放学别吃零食,她要带潇尧去县城最好的那家饭店去庆生。她还买了蛋糕。
潇尧心中充满期待。奇怪的是,那天放学之后,原本要来接她的覃文臻,却始终不见踪影。潇尧在校门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天快黑了,她没办法,才去跟学校对面小卖部里的爷爷说了一声,如果覃文臻过来,爷爷就去告知一声,说她已经回家了。然后潇尧独自回了家。
潇尧不知道覃文臻去了哪里,就独自先泡了一包泡面吃掉,然后开始做作业。时钟一圈圈转过去,等她把所有作业做完,已经快九点了,覃文臻仍旧没有回来。潇尧去厨房,把长寿面、鸡蛋等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
但她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并且心跳也越来越快。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覃文臻从不会对她失约,况且还是在生日这样喜庆的日子里。
回忆这半个月,覃文臻的梦魇好像又加重了,经常半夜痛哭着醒过来。有一天夜里,潇尧被尿憋醒,穿过客厅去洗手间时,却发现覃文臻就坐在沙发上,只开着昏暗的落地灯,垂头双手摩挲着什么。潇尧喊了她三声,她才仓皇回神。潇尧走过去,发现她双手握着的是一张照片,而照片中,正是她与唐月明的合影。
那时候她与唐月明都还相当年轻。
覃文臻抬脸时,脸上还是湿润的。她明显哭过。但面对潇尧的追问,她仍旧只给出跟从前一样的答案:“没事,尧尧。我就是有点想唐姐了。”
潇尧无意中倒又见过几次,覃文臻与那个医生走在一起。两人看上去挺亲密的,真是恋爱的样子。但覃文臻的整个状态,又实在不像是恋爱中的女人所具有的。
潇尧脑中浮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心绪越来越不宁,还好,就在接近晚上十点时,门外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覃文臻回来了。
潇尧刚喊了声“覃姨”,就发现覃文臻的面色很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覃文臻推门进入客厅时,双目赤红得几乎要灼烧起来。她对潇尧的招呼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坐到餐桌旁。潇尧又喊了她一声,她仍旧没有反应。
潇尧小声询问:“覃姨,你吃晚饭了没?”
覃文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苍白的双手搁置在膝盖上,正止不住地发抖。慢慢的,双手便揪着膝盖处的裤腿,握得越来越紧。
潇尧说:“覃姨,你等着,我去给你下长寿面。”
潇尧走进厨房,煮了面条,加了火腿、鸡蛋和青菜。以她的烹饪水平,能做到这个层次,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当她从厨房端出长寿面时,覃文臻仍旧被那股思绪笼罩着。那思绪一定异常沉重、歇斯底里,因为当她抬眼看向潇尧时,那狰狞的思绪已如荒草野火般,完全不可控地笼罩了潇尧。她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潇尧。
好一会儿,覃文臻才回神,看着被吓坏的潇尧,她急忙安抚。她说:“啊,没事,没事。只是外面太冷,我被冻僵了。对了,尧尧,你吃晚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