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但徐晓柠终归不如大姐洒脱。她对某些东西是有向往的。与其说那些东西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另一种人生。她心知以自己的能力、智力、教育履历和家庭背景,如今几乎已经触及职业天花板了。她想更进一步,想过更好的生活,靠公司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导是绝不可能的。她如今已 28 岁,留给她的时间和机会都已不多。她为此每天都感到焦虑。

现如今,她确实为自己轻信了瞿昊的话,莫名其妙地陷入这个旋涡而感到后悔。但是,她也确实没有力量去拒绝瞿昊那样一个人。

瞿昊交代给她的那件事,她其实做得不错。她平日里经手的流程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以提供给她相关线索。她顺着那条线索一路摸索下去,在 11 月 13 号之前,从相关电脑里拷贝了完整的电子证据。11 月 13 号晚上,公司里举行年终述职大会的会后聚餐。她带着早已复刻好的钥匙,偷偷潜入财务总监办公室,遮盖了摄像头,从保险柜里偷走了实物票据。瞿昊则在公司后门处接应她。

但瞿昊好像对她取出来的东西并不满意,自己拿了她的员工卡和钥匙,重新潜回大楼。

在瞿昊进去的那段时间内,徐晓柠隐约看到一个公司高层也从后门进了公司大楼。这让她心惊肉跳。那个公司高层,她曾经在公司年会上见过几次,因为对方的长相比较突出,所以给她留下了印象。对方有着明显的大小眼,右边脸上还有一大块褐色胎记。徐晓柠记得,对方的职级好像挺高的,是总裁级别。

那个长相丑陋的总裁跟瞿昊在同一时间段进入公司大楼,徐晓柠为此感到无比恐惧。好在瞿昊最终安全出来了,还带出了保险柜里全部的东西。

但瞿昊出来之后,情绪就明显不对劲了。整个人好像都恍恍惚惚的,开车有两次差点闯红灯,都是被徐晓柠提醒才急刹车。徐晓柠跟他说话,他也好像完全听不见。车开到一半时,瞿昊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剧烈呕吐了一阵。

徐晓柠当时只当他是因为偷保险柜时太紧张了。但事后一想,又总觉得蹊跷。她跟瞿昊做了几个月的恋人,虽然不能说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但对其大致的感知还是有的。瞿昊绝不是个胆小懦弱的男人。

11 月 14 号晚上,在她被瞿昊送走的头一天,瞿昊没跟她打招呼就消失了,电话也打不通,将她急出一身冷汗。直到晚上十点多,她出门倒垃圾时,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的窗口,才看到瞿昊被一辆灰色特斯拉送回来。

那晚她是非常恼怒的。不仅恼怒,还很悲哀。她预感到自己的生活正在被这个男人拽向某个未知的深渊。她揪着瞿昊的衣领,让瞿昊交代晚上去了哪里,送他回来的又是谁。但瞿昊只是胡乱地安慰了她一番,就独自去洗澡睡觉了。

......

徐晓柠躲在“桃夭人家”的这段时间,按照瞿昊的嘱咐,没有跟任何人联系,只偶尔用瞿昊给她的那台手机上上网。某天晚上,她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哭着问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心烦意乱。临行前她曾对父母千叮万嘱,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跟她联系。她只能耐着性子安慰母亲一番,再怀揣一腔乱糟糟的心事入睡。

那一夜她做足了噩梦。一会儿梦见瞿昊血淋淋地死在荒野地里,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被拖进一个黑漆漆的深水潭。

第二天,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先是突然打进来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徐晓柠挂断了一次,那个电话又打进来。她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对方不停地打,她只能恼火地接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另一头却先传来一个低沉古怪的男音。

男音说:“你好,徐晓柠女士。偷窃公司财物 8 万,这个罪名可不轻啊。”

她一听脑子就炸了,失声叫起来:“你是谁?”

男音说:“徐晓柠女士,现在警方都在找你。我手中也有你偷窃的一切证据。现在你有三个选择,去警察局自首,让海华的人找到你,以及过来找我。”

她几乎崩溃了:“你究竟是谁?”

男音说:“对了,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瞿昊已经死了。”

......

徐晓柠根据男音的提示,匆匆退了房,又在街上七拐八拐,穿过好几条巷子,转到一座废弃工厂的后面,才看到那辆等待许久的黑色桑塔纳。

她钻进车里,车立刻启动。车上只有司机。司机穿一件黑色大衣,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大口罩。

徐晓柠缩在后座,身体仿佛陷入一个冰窟窿,由内而外地发出战栗。她问司机:“瞿昊死了?他怎么死的?”

司机摘下帽子,一头丰厚的卷发披散而下,如同一道浓黑的咆哮的瀑流挡住徐晓柠的视野。她透过瀑流的缝隙,瞥见司机苍白的侧脸。

她低声尖叫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司机却不说话,只发出“呵”一声低笑,似在轻蔑似在威胁,车子的速度猛然加快,完全不顾路形的弯曲和复杂。那灰白的路面在视野前方卷着浪潮急速倒流,让徐晓柠产生错觉,仿佛下一秒车子就要飞身一跃,坠入某个深不见底的水下断崖......

第二十一章:唐月明

初二那年寒假,覃文臻在带潇尧去过一趟 W 市之后,就带潇尧回了老家。

潇尧自己的老家。

两人先乘长途车,后又换船。轮船靠岸的一刻,潇尧嗅到记忆中喧嚣的味道。沿着长长的石阶上行,临河公路延边的一圈商贩都没变。正是腊月置办年货的时节,商贩前都格外热闹。小红灯笼和福字对联红艳艳地摆满一片,间隔的又是卖水产的、卖腊肉和炒货的,不一而足,对潇尧来说是一种丰裕的年味。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去往半山腰的两层小楼时,潇尧只觉恍若隔世。

覃文臻刚跟她说要回老家时,潇尧还不敢相信,她说:“老家的房子已经被我爸卖了。”

哪知覃文臻说:“我找了个靠谱的中间人,又买回来了。”她看着目瞪口呆的潇尧,笑着拍拍她的头,愉快地说:“放心吧,你们那里闭塞。房子都不贵。”

覃文臻拿钥匙打开一楼大门,堂屋里空荡荡的,但木质沙发、红漆餐桌和正前方的组合家具都还在,都是潇尧记忆里的样子。看来上一户人家对生活也不太讲究,并没有全部置换成新的。那套组合家具还是潇尧五岁那年,她妈妈唐月明特地去找镇上最好的木匠师傅打的。那段时间潇尧迷上布置娃娃房,唐月明觉得组合家具里带玻璃门的两个大柜子正好给潇尧做娃娃房。

不仅堂屋里的主要陈设没变,堂屋左边的小房间里,生火的炉子也还在。南方小镇,冬季取暖大多靠烧煤。覃文臻买房子时,就顺便委托那中间人买足了煤,堆在房子西外墙的葡萄架下。

覃文臻安顿好行李,趁着天色尚早,便拉着潇尧去街上置办生活必需品。潇尧以前在这里生活时,街上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人都与她们家相识。潇尧一上街,就有几个婶婶伯伯之类的认出她来了。他们惊讶地说:“呀,这不是尧尧吗,长这么大了?你爸爸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们大概率都知道了唐月明的死讯,所以并不问任何有关她妈妈的事。对牵着潇尧的手的覃文臻,他们都给予热情洋溢的问候,言谈之间对其称呼却又显得迟疑。他们估计以为眼前这位高挑秀丽的女子,是潇尧的新妈妈,但又吃不准。

潇尧也变得快乐起来,大声说:“这是我远房小姨!”

两个小时后,两人搬着满满当当的被褥、毛巾、锅瓢碗盆和晚上的吃食往回走,计划明天再来置办年货。卖货的老板又细心地派伙计送她们回家。到家之后,两人一撸袖子,开始彻底地大扫除,从楼上卧室到楼下储藏室,忙得热火朝天,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杂物灰尘一并被清理出去,过去几年时间积攒在体内的晦气仿佛也一并被清理。潇尧感到整个人都清透极了,看着眼前洁净又柔和的房子,与记忆里几乎完全贴合,潇尧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房子没变,里面的人却已经大变样了。潇尧想,她现在只有覃文臻一个亲人了。

正当感慨,房子东侧的石阶小路上突然传来热情的招呼,潇尧竟然还记得那声音。那是住在她家后面的田嬢嬢。田嬢嬢年近五十,与潇尧的妈妈唐月明曾是极好的忘年交,与潇尧一家的关系也相当亲近。田嬢嬢两只手里拎着板鸭、猪排、梅花肉、羊腿,以及两尾大鲜鱼,看到潇尧就喊了起来:“哎哟哟刚刚上街就听他们说,尧尧回来了。那我肯定得赶回来看看。我的天,长这么高了。都快认不出了......”

田嬢嬢把年货放进厨房,又拉着那两人,非去她家吃晚饭不可。田嬢嬢说:“高压锅炖的羊肉,早就炖好了。你们去了也就是添两副碗筷。”

两人也便不再推脱。围坐在田嬢嬢家温暖的“火笼”屋里,炉子的台面上摆满鸡鸭鱼肉。田嬢嬢又开花生露,又开橙汁,忙得脚底打转。潇尧小时候就是由唐月明带着,总是在腊月正月过来做客。吃到中途,田嬢嬢到底还是忍不住谈起气来,又问潇尧:“尧尧啊,你爸爸怎么答应让你回来了?他当时不是硬把你带走了吗?”

潇尧心知田嬢嬢还不知道她这几年在县城的经历,就简单地解释道:“我爸现在忙,没空管我。我小姨管我。是小姨带我回来的。”

田嬢嬢给覃文臻夹羊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尧尧啊,原本这大过年的,你又是刚回来,我是不该多嘴的。但田嬢嬢还是想问问,你爸他,后来跟你提过你妈妈吗?”

潇尧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默默嚼着米饭,摇头道:“没有。从没有提过。”

覃文臻到来之前,唯一跟她提过唐月明的人,就是陈舅奶,就是那潦草的一句,“你妈死了”。

田嬢嬢重重叹了口气,忍不住说:“你妈妈她,也是可怜哦。”

潇尧立刻警觉起来,追问道:“田嬢嬢,我妈妈是不是跟你讲过什么?”

田嬢嬢却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爸丝毫没提到过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