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辰内心震动，顷刻间就明白了潇书砚怒火的来源。“极尽傲慢和武断地去判定一个他者的行为模式”。她耳边又开始回荡那些被掩埋在时光中的纷乱的话语“她家里都不管她了，肯定是她干的”、“她那么惨，肯定是迫不得已才偷东西的”、“她真的好像个鬼娃，人应该是她杀的吧？”......

何慧辰的思维被吸到时光的另一端，潇书砚却已起身告辞：“何警官，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如果再有我姐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也希望你早点破案，还我姐一个清白。”

......

潇书砚走到学校南门时，额上微微冒了层汗。

他提前跟家里阿姨说了，让她晚点送饭过来，眼看已经到了跟阿姨约定的点，潇书砚突然发现，自己的书包忘在上午上课的大教室里了。

他心里立刻不安起来，悔恨自己今早把一些别的东西一同塞进书包。潇书砚顾不得阿姨了，转身就快步返回大教室。

刚走了一半路，突然听见有人喊他。那声音他非常熟悉，是他的同班同学秦北柠。秦北柠站在食堂大门口，穿一身白衬衫蓝牛仔，长直发随意披着，浑身透出干净清爽的青春气息。秦北柠对他招手：“书砚，你的书包忘在教室里啦！”

秦北柠的右肩上，果然挂着潇书砚的书包。

潇书砚轻轻吁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仍旧有点不安。他走过去接过书包，对秦北柠道了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问了句：“北柠，你没打开过我的书包吧？”

秦北柠“嗯？”一声，反应过来，立刻眼一瞪，脸都气红了，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钱人家少爷，怕我偷你啊？”

潇书砚看食堂门口人来人往，怕引起别人注意，急忙拉着秦北柠的胳膊往食堂后的小花园走。等身边没什么人了，潇书砚才低声说：“不是，北柠，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北柠气呼呼地问：“那你啥意思嘛！不就是怕我们穷人家缺钱，偷你？”

潇书砚嚅嗫一阵，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其实他心里是放心了一点的。秦北柠这反应，大概并没打开过他的书包。

秦北柠冷笑一声，又问：“难不成藏了情书？”

潇书砚不置可否。

秦北柠咬着下唇，默默点头，说：“行吧。那你下次记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好，别再丢三落四了。对了，真没人对你的私生活感兴趣。”

潇书砚摇头道：“真没有。你别误会。”

为了打破这尴尬气氛，他急忙转移了话题，问到秦北柠表姐的事情。秦北柠上次说，她表姐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但她姨父死也不同意，现在家里正闹得鸡飞狗跳。她表姐原本有抑郁症，是交往了那个男朋友之后，才变好一点的。现在她姨父一阻挠，她表姐的病又加重了，前两天还在割腕闹自杀。

秦北柠深深叹口气，无奈地说：“还能怎么样，继续拖着呗。其实我也不知道姨父为什么那么反对。我看表姐那个男朋友挺好的啊，又是 211 研究生，长得也挺帅，除了身高有点低。对了，家里条件也不错。他爸还是个医院科室主任呢。”

潇书砚也不解了：“这么优秀，那怎么不同意呢？对方性格不好？”

秦北柠耸耸肩，摇头道：“谁知道。反正就是死活不同意。哦，对了。”她又补充道：“不过她那个男朋友，最近好像家里出了点事。跟她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所以他俩的事，还得往后拖。”

她问潇书砚：“书砚，你说，不会是那个男的主动撤退，开始冷处理了吧？”

潇书砚对这种事情委实没有任何经验，只能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可能是家里真有事。”

秦北柠哼了一声：“你们男生都这样。”

这时，潇书砚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阿姨打来的。他忍不住拍自己的头。他差点忘了阿姨要来送饭。他急忙跟秦北柠告别。秦北柠看上去很不满，噘嘴道：“我跟你说。我都听到流言了，说我们俩在外同居！”

潇书砚吓得一个激灵，脸都白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谁会知道啊！”

秦北柠又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潇书砚真的急了，转过去一把抓住秦北柠的肩，追问：“谁说的？”

秦北柠质问道：“你就这么怕别人误会我们俩？还是你怕跟我扯上关系？”

潇书砚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件事真的不能传出去......至少现在不能......”

他脑海里浮动着那个女警察沉着的面孔以及锐利的目光，立刻感到危机四伏。他剧烈咳嗽起来，脸上又泛起阵阵潮红。

秦北柠立刻心疼起来，开始为自己玩笑开过分感到懊恼，她忙不迭地解释：“书砚，我说笑呢。你别当真。放心，没人怀疑我们。”她怕潇书砚不相信，又说：“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我的嘴一直很紧的！这事儿天知地知，怎么可能传出去！”

潇书砚这才放心，温和地说：“这件事谢谢你。你放心，就这几天，我就去把房子退租了。”

潇书砚走进下午上课的教师时，脑子里又开始回荡他与那个女警察交谈的画面。他的心跳是加速的。他说了谎。

他在那段时间确实是接触过潇尧的，但不是见面，而是在电话里。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 11 月 18 号，因为那天他刚参加完一场校园比赛。那天深夜，他突然接到潇尧的来电。电话接通的一刻，另一头却只传来混乱的声响。

他马上意识到，对方可能并非刻意拨通他的电话，而是不小心碰了通话键。

另一头的响动让他警觉起来，他低声呼唤，“姐！”

没有回音。随着“哐当”一声重响，伴随一声男人的惨叫，那些混乱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静得可怕，冷风几乎从听筒灌注进他的耳朵。他感受到潇尧急促的喘息声。

第十四章：初见

我要为自己建立起一个十三月。

前十二个月是属于世俗的，它们乌烟瘴气，随时将人捆绑和撕裂，令人无比窒息。而十三月，它独属于我。它有着广阔的天空和草原，破晓的曙光勾勒着大地的轮廓。我看到悬崖下惊涛拍岸的大海。而你在海中央对我挥手。那是独属于我的十三月，没有束缚，没有匮乏，永远都是自由和丰裕的。到了傍晚，母亲在草原小屋里等着我回家，火炉上咕嘟嘟煮着一大锅牛肉汤。我终于留住了你。在独属于我的十三月，你陪伴我一起踏上回程。

潇尧第一次见到覃文臻，其实并不是在县城图书馆，而是在市里。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首次去市里旅游时。接她去旅游的，是一个远方小姨。小姨从隔壁省城到这边出差，经过潇启元的同意，带潇尧出去玩了一次。

那次旅行，几乎是潇尧从来到这座县城开始，经历的第一件高兴的事。

小姨带她游了两天县城以及沿河往下的景点，又带她去了市里。那天市水族馆里正好有美人鱼表演。她在人潮汹涌的观景区，见到那条仿佛从幽暗的海藻深处游过来的美人鱼。

人鱼被斑斓的鱼群环绕。在潇尧眼中，人鱼周身是勾勒着一圈贝壳般闪烁的光晕的，似乎随时在宣告与这个世界的边界。

说来奇怪，潇尧竟然毫无缘由的，在那一刻热泪盈眶。她在心中喃喃自语：妈妈......

潇尧基本能确定，人鱼正隔着水波和玻璃与她对视。人鱼的目光穿越人群，正笼罩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惊讶、疑惑、悲伤......很多东西，水泡似的在清池中缓缓上升。人鱼吐出珍珠，用独属于自己的方式告诉潇尧，她一直在找她......

潇尧想再往前移动，但那天恰逢附近一个少年宫举办暑期活动，一大群穿着红背心的老师和孩子涌过来，将潇尧彻底隔绝在外。一个胖大的男生撞了她一下，让她一个踉跄，左腿小腿处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