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寻一路快马加鞭往成城里赶去,心叹自己实在命苦,平生与那位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的交情屈指可数,一次是险些驾车撞伤他,一次是前去给他报信自家爷卖了他们,而这一次情况更糟,陆笙竟要他告知厂公大人,他最心爱之人情况危机。
他就这么一条命,还次次都往厂公大人的刀口上撞。
一路狂奔至司礼监衙门口,正犹豫该怎么同厂公大人提及此事,就见一队人押着好些犯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犯人身上万紫千红,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南寻简直觉得自己的皮肉也跟着疼起来。
满福早把他的凌乱尽收眼底,上前道:“是你?来这何事?”
南寻无可躲避,想开口,又怕即刻被碎尸万段,赔笑道:“满福公公辛苦,怎么抓了这么多人?”
“近来刺客不断,我与干爹正忙着,你到底有何事?”见他还是不说话,满福也没心思多耽搁,抽身而去,道,“没事就别挡在门口,小心被当成可疑之人,扔进司礼监狱。”
满福拾阶而上,眼瞅就要跨进司礼监的大门。
南寻心头一横,赶忙追上前道:“慢着!我有要事!”正欲往下说,又不敢在人前泄露白芷的名讳,赶忙改了口,道:“你干娘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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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司礼监衙内, 众人皆大气不敢出,唯恐被老祖宗迁怒。
沈煜坐在案前,听南寻仔细讲完经过, 面色愈发铁青。这个琉璃瓶正是他先前塞给白芷的那个, 至于这封信,并非普通信纸……
沈煜拿在手上反复查看, 柔软又有韧性,竟像是动物的皮。拳头狠锤案台,惊得众人一怔, 但见老祖宗眼底猩红,青筋暴起, 如地狱的鬼煞,见人就要吃。
他怒火攻心,蓦地咳出一口浊血, 浸湿了那封信。
众人连忙跪下,请求沈煜息怒, 满福心疼劝道:“干爹切勿动气, 太医说了您得身子得静养啊!儿子这就带上兄弟们去救人!”
自宫里出现行刺一事, 各处的刺客如雨后春笋, 纷纷冒了头, 司礼监的人手三五散开,被牵制住了手脚。
沈煜亲自督查, 人前端着一副镇定的模样,人后总饱受余毒侵扰。满福瞧着心疼, 太医说了纵使干爹这般结实的人, 也得静养。
“清点司礼监人马, 即刻出发。”沈煜脸色惨白, 对规劝充耳不闻。白芷又拿自己做饵,她怎能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一个女娇娘,乖乖倚靠他便好,何必总冲在前头?!
脑子里乱糟糟的,担心她被带去了何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他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煎烤,一刻见不到她,就多一刻难捱。
南寻也吓得跪倒叩首,生怕背上气死司礼监掌印的罪名,难掩哭腔:“厂公大人!亲爹!祖宗!求您保重身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真是倒霉,如今又多了一个把沈煜气吐血的“壮举”。自家爷眼下对厂公大人殷勤得紧,若是此事让楼染知晓,他定然免不了一顿罚。
真是办错一件事,得罪两拨人。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有人直呼沈煜的名讳,不由分说地往里闯。守卫拔刀阻拦,却被那人轻易制伏。
南寻偷偷回头去瞧,心说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偏挑这个节骨眼来闹事,来人的面庞落入眼睛,惊得他险些叫出声怎么竟是自家爷,楼染?!完了完了,死了都寻不到人给他收尸了!
楼染见到南寻已倍觉诧异,再瞧沈煜嘴角血渍未干,心思全落在他一人身上:“怎么回事,你吐血了?!”
满福像寻到了救星,把前因后果告知楼染,本意是想让“沈夫人”一并规劝沈煜,哪知楼染沉声道:“由着你去,但必须带着我。”
“司礼监办事!统统闪开!”
黑压压的轻骑从司礼监大门疾奔而出,马蹄声,犬吠声,车轮声交织一片,路人纷纷避让,脸上的厌恶之情却比先前淡了几分。
近来京都饱受刺客侵扰,司礼监这把利刃的作用,他们如今才体会出一二。
沈煜受不住马上颠簸,坐在车驾中,“沈夫人”寸步不离地照顾,气色方好转了几分。
沈煜这才问道:“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楼染面露迟疑,还是从袖囊取出一个卷轴展开,道:“昨夜我见到了白芷,她说镇国公战死,圣上失去两个皇子,皆算不得赢家,那究竟是谁在从中获利?所以,两皇子在那期间同谁往来密切,或许是解谜的关键。”
“当时萧慎、萧怜两皇子战死,有家仆盗卖府上物件,我后来在黑市上收过一些,其中便有这个卷轴。”
沈煜凝眸细观,这是一张仕女出浴图,笔触柔美,这画布颇奇特,衬得人物栩栩如生。
他伸手接过,想看的更仔细些,不料指腹生出异样的触感,沈煜反复磋磨,这竟与白芷收到的那封信质感相似?!
“这画出自谁的手?”
楼染摇头:“尚未查到,不过这画布是个线索,并非宣纸,而是……人皮。”
沈煜怔了怔,人皮?!
“这张皮处理得极细致,有被药草浸泡的痕迹,从独特的刮皮刀工上瞧,应是出自一个易容师之手。”楼染笃定道,“我们寻常会用鱼胶兔皮,但据说用人皮,效果是最好的。”
沈煜眸色一沉,把那封信递给楼染,道:“从技法上,可否能辨认出这张是不是人皮?”
楼染对着日光照了照,眯紧眼细观纹路,不觉头皮发紧:“是,这张是新剥的,与那张画八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煜心头一惊,白芷究竟落在了什么人手里。
*
西北,双井关。
天色昏沉,狂风卷着砂砾拍打在脸上。
视野中横尸遍野,血腥味刺激着肺腑,让她剧烈干呕。一个个破碎的头颅散落在脚边,她只记得要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纵使满手是血,仍不断翻找着。
李重光,你在哪,李重光……
她念叨着这个名字,终于在模糊的血肉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他闭着眼,平静地如往常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