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穿了纱的背上, 蜿蜒勾勒出少女独有的背部线条。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旁边的石板台阶上,落在她的裙裾上,落在旁边的芭蕉叶上。
空气里满是水汽。
聂澜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芭蕉叶子下躲懒的少女。这芭蕉原是他母亲怜他用功辛苦特地命人种下给他遮阴纳凉。
当时谁也没想到无心之柳竟长势喜人, 听破虏说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满院杂草, 从前草木尽数枯黄。唯独这芭蕉没人搭理竟也一股一股地长了个满院。
聂澜目光深幽地盯着一滴水从她的发梢滑落,最后在她绯红纱衣内销声匿迹。她身边放着两簇被烈日晒的干瘪的荆芥花,嘉欢从头上捋下几滴水,手指悬在半空中让它们滴落在花上。
聂澜方才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就在他们刚下船的时候,她带着花跑向他时跟他小时候见到的金陵女子一模一样。他那时忽然想,如果他们打小认识,那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嘉欢仍在荫下晾头发的时候, 聂澜已带着破虏出了门去拜见旧友了。如今金陵虽被割去,但受难的只有普通百姓罢了。
金陵各大商号并世家大族一早就得了消息,屯粮的屯粮,打通关系的打通关系。与他们而言, 这天下无论是大梁的还是胡人的其实皆无多大关系,等到时局平稳下来之后只不过是明面上收敛了一些罢了。
嘉欢心里还想着之前他在船上打听的张师傅,可聂澜自从出门之后就接连几日没有回家,即使偶有回家时刻,也是一身酒气地被破虏破黔给驾着回了房间。
嘉欢几次想要找他都被他那副醉醺醺的模样给熏了回来,而聂澜之后更是直接被三五个美女簇拥着进了屋子。
房门一关,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嗯,这很有奸臣的样子。
但嘉欢坐不住了。聂澜的屋子里偶有女子娇俏如出谷黄鹂一般的清脆言语,奈何嘉欢听不懂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嘉欢望着面无表情的破虏谴责道,“侯爷成天人事儿不干的,你们也不管管?”
破虏一边吃菱角一边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那露华园里的各位是怎么来的?”
“再说了,我家侯爷就是办正事呢?难道只有上朝是正事?”破虏学着聂澜故弄玄虚,“就是你们这些只以为上朝是正事的家伙,才把大梁搞成这样的。”
嘉欢心里堵得很,直接赏了他一个爆栗,逼着他说究竟是什么正事,还得侯爷卖身才能办成。破虏被她打的眼泪都冒出来,只得道,“真是半点慧根都没有,你还真以为所有事都是朝堂上敲定的?其实这大梁一半以上的大事要事非常事都是在饭桌上敲定的。”
“就这么跟你说吧,侯爷此番南下说是祭祖,其实暗地里啊是替林大人寻人呢。”破虏说到兴头上,一脸深不可测地冲她卖弄。
嘉欢来了兴致连忙问他寻什么。嘉欢拍马屁的功夫在聂澜身上修炼的炉火纯青,破虏被她奉承一番自然受用,傻乎乎地就全都告诉了她。
“一个女人。林大人说了,必须是乾德五年三月十六亥时出生的女子,多一刻钟都不可以。”
“你说这女的邪门不?”嘉欢今儿才发现破虏十分有说书的天赋,几句话就比茶摊上的绿豆眼老头讲的引人入胜,“整个偌大甄都,适龄女子千千万偏就找不出一个这时辰的姑娘!”
破虏说的眉飞色舞,却见嘉欢面无表情并无激动神色,于是面上一哂直起身子撇嘴,“你不惊讶么?你不惶恐么?难道你不感到恐惧么?”
嘉欢望着他唱戏似的反应,嘴角的不屑终于无法隐藏,“我不惊讶,我不惶恐,我更不恐惧。是谁说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女的的啊?”
“我就是那时候生的啊。”
“你不是没爹没娘么?你怎么可能知道!”破虏不信嘴硬。
嘉欢在破虏几欲惊掉了下巴的神情里正色道,“你这话说的不假,可你知不知道我生下来的时候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
“不要打岔,就是因为是天仙所以让所有人惊讶的意思。”嘉欢严肃地阻止破虏插话,她认真的样子诓地破虏斩钉截铁地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陈爷爷说了,说我出生时嘴里喊着一玉佩……”
“等等,你不是都会走路了才被陈爷爷捡到的么?他怎么知道你出生的事啊。”
“你还要不要听了!”
“您讲您讲。”
嘉欢满意地清清喉咙,“那块玉佩上正面刻了一个我的名字和一句小诗,背面刻了一行小字就是我的生辰。”
“要不给你开开眼?”嘉欢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恍然道,“诶呀,我给忘了,之前进府之前我把那玉佩给仙草了,我们当时互换信物约定一见此物如见本人呢。”
嘉欢遗憾地拍了拍破虏,“小伙子,你跟那宝玉缘分未到啊。”
破虏一下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拂落,“切,我看闹了半天是你诓我呢!”
嘉欢连忙道,“我怎么诓你啊?那个玉上先是刻了一个‘嘉’字,然后就是因为那诗是‘梦里不知身是客’。陈爷爷说这诗太薄情了,才给我起名嘉欢的。”
“嘉欢?”破虏冲她挤眉弄眼,“你不是叫欢欢么?怎么,你骗人?”
嘉欢脸上一顿才发现自己急于求成给说漏了嘴,立马站起身来,“侯爷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说不定渴了,我身为贴身丫鬟得去伺候侯爷了。”
没等破虏说话立马脚下抹油地跑到了聂澜的书房门口。她听着屋子里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破虏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就看见嘉欢一脚踢开了聂澜房门。
聂澜正躺在榻上任由两个舞姬一左一右伺候,嘉欢冷不丁地闯了进来,吓得左边正喂葡萄的舞姬一不小心捏碎了葡萄,汁水溅进了聂澜眼睛,疼得他狼狈不堪。
嘉欢像是感受不到屋内尴尬似的“哐”地一声把托盘砸在桌子上,吓得一旁的舞姬竟不小心惊呼了一声。
“哟,怪不得隔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骚味儿呢,奴婢还以为是什么呢,没想到是这金陵人杰地灵的,平日里见不到的狐狸都成特产了。”
“看来本侯爷平日里是太惯着你这小丫鬟了,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聂澜心下烦躁,冷声道,“滚出去。”
嘉欢没想到聂澜竟会斥责她,聂澜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神把她吓了一跳。
嘉欢也牛脾气上来了,“是,奴婢是个丫鬟,但平日里闲聊两句也没什么,怎么今儿就叫奴婢滚出去了?”
聂澜被折腾了一通兴致全无,挥手道,“滚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叫谁滚出去,他恍惚有种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的眩晕感,可一旁的嘉欢却是十分自觉地冲吓得缩在墙角的两个舞姬道,“听不懂人话啊?非得别人叫你们大名狐媚子才知道说的谁么?”
嘉欢横眉冷对的时候也是十分吓人的,两个舞姬没被聂澜吓着反倒听了她的话立马跑了出去。
嘉欢鄙夷地望着聂澜,呸道,“奴婢还以为你是个情种呢?没想到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狗男人。”
聂澜气急反笑,“你从哪里听说本侯爷是情种的?你见过那个一院子女人的男人是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