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瑙珠握着筷子的手在桌沿发颤,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断了线似的砸下来,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很快就在膝盖上晕开了水痕。
她蜜色的肌肤仿佛都苍白了几分,额角的青筋绷得死紧,腮帮的肌肉也在战栗,细细听还能听到喉咙里很细的小声呜咽。
裴醒枝拿过纸巾,很温柔地放在她手心里,什么也没说。
札瑙珠的肩膀摇摇晃晃,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了一眼他,张开嘴还想说什么,一开口就已经哭了出来。她干脆不遮掩,捂着脸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而木屏风的另一头却始终安静如无人。
梁望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八廓街回来的。他的记忆好像断了片,就停留在火锅店那里,他胡乱吃了几口,抛下一桌没怎么动的菜,匆匆忙忙结了账,逃也似的回到了旅馆。
房间里顾北知和楚白秋大概是又吵过了架,一个站在窗户边,一个坐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梁望进门,两个人同时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梁望闭了闭眼睛,镇定了一下情绪,面无表情地说:“他俩确实只开了一间房,刚刚一块儿去吃了饭。”
顾北知声音很大的“操”了一声,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拿起外套就走。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梁望的声调毫无起伏:“他才刚好一丁点,你就去给他找不痛快?还没摸清楚他身边那个小姑娘什么来路,两个人到底到了哪一步。”
楚白秋冷冷接话:“22岁,孤儿,定向师范生,那曲市本地人。锦大毕业,没谈过恋爱,火车站认识的,回来一起教书。一个月四千二,勉强养得活自己,在攒钱。”
顾北知说:“阿醒不会看上她......就算看上也不会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他还没从往事里走出来,不会耽误人家。”
楚白秋讽刺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顾北知回嘴:“沉浸在他十六岁时候的只有你,傻逼,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个完全的男人,有担当会负责,只有你还用以前的眼光去看他。”
楚白秋被噎得无话可说。
梁望垂下眼帘:“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先回我屋,明天再说。”
剩下两人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于是三个人各自回房。
入夜,梁望推开窗户,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周围,确定隔壁两间房毫无动静,轻轻推开门,背着自己的背包蹑手蹑脚离开二楼。
今天那些话,他知道裴醒枝是说给他听的,裴醒枝也知道他知道。
他留了最后一点体面,就是不想惊扰到札瑙珠,也不想他们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所以,为了不碰面,裴醒枝大概率今晚就会趁夜开车,返回那曲。
可是梁望不想就这样放弃。
是的,他和诺苏舅舅的过去,他没参与过,也不知道。他的爱恨早就给过别人,不会有多的情绪留给他梁望。
可是梁望的爱恨还在,他只想给他。
他脚步轻捷地走到了客栈后门,那里停了一辆他今天才租来的摩托,加满了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不要和年长者谈恋爱?
那只是对于惜恤自身的人而言罢了。
过去未来,都太遥远,他只争朝夕。
拉萨市和那曲市是接壤的,但是那曲市的海拔更高,所以公路也更难走。梁望穿着一件面料厚实的冲锋衣,绑了护膝,虽然现在是八月了,但是西藏的夜晚还是冷得惊人。韮伍2依六0,28彡.机器人24小时找文裙
特别是梁望骑的还是一辆摩托。
没办法,他哪有空去考驾照?刚成年就被裴醒枝带到锦市,每天忙着装纯情男大,当个忙忙碌碌的实习生,搞好同事关系还要努力勾引老板,如果这种情况还要求他考驾照,那就实在是时间管理大师。
干了半年多,老板跑路了,公司要卖了,同事们拿了丰厚的遣散费,他拿的倒也不少......但是学车要时间,他这两个月忙着沉浸式追妻,到处找前任上司现任Crush的踪迹,哪里还有心情去驾校?
这就是他大半夜被逼得骑个摩托开盘山公路的原因!
梁望恨恨地想。
他一路风驰电掣地骑过八九十道弯,开出一个漂亮的S曲线过拐角......然后在前方一个急刹车,浑身僵硬地开了回来。
他在公路旁边的草丛里看到了一点亮光,不明显,但是让他从头冷到了脚底。
他把车停在路边,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几乎同手同脚地跑过去看,却发现他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块车门的碎片。
银色,漆面老旧斑驳,下沿还溅着斑斑点点的泥水,来自于一辆老式皮卡。
他就是跟着这一辆皮卡从纳木错开来拉萨的。
梁望浑身冰凉,从腰间抽出来手电筒拧亮,反复地深呼吸,才能勉强维持住神智。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电筒,顺着公路旁边的草丛往下扫,一寸一寸摸过去。
夜色实在是太黑,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全都是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荒草里,两边就是看不清坡度的山崖,他其实并不知道裴醒枝到底出发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出的事。他这一路过来都没听到碰撞声,说明车祸在他出拉萨市的时候可能已经发生了。
他又摸到了一块碎片,不大,仍旧是车门的一部分。梁望顺着那个方向一路摸过去,在看到更远处的荒草里露出的半个车头的时候,抖着手插了三四下,才把手电筒插进兜里。
他冲过去弯下身,看见破碎的半个驾驶室的车门,一团黑鸦鸦的发垂落在方向盘上,被安全气囊和座位夹在正中间。他哆哆嗦嗦伸手去摸他的脸,摸了好几下,对方沉重的喘了会儿粗气,居然挣扎着把眼睛睁开了。
裴醒枝看到他,微微侧过脸去,声音很微弱,但是很沉稳:“你先把札瑙珠拖出来......她昏过去了。”
梁望知道这个人何等固执,因此也没跟他废话,二话不说绕到另一侧,强行拔开副驾驶的车门,解开安全带,把同样夹在安全气囊缝隙里的札瑙珠拖了出来。
梁望将她放下,又回头来拖裴醒枝。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大概是仪表台的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腿,梁望拖他的时候比札瑙珠费劲多了,上半身顺着砸碎的车门脱出,但下半身还卡在里面。
梁望又急又气,额头上热汗腾腾,不敢硬拔,汗水一滴一滴全落在裴醒枝鬓边。他仰头看了看梁望的脸色,沉吟了片刻,自己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比划了一个大概的方位,指给梁望看:“你对着这里踹,用力点。”
梁望犹豫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有分寸。”
梁望深深吸了一口气,选择无条件相信了他。他用胳膊架开裴醒枝,对准了他指出的那块地方,狠狠蹬了一脚,没什么动静,卯足力气又蹬了一下。
这一次仪表台狠狠地震动,出现了明显的松动。梁望大喜过望,奋力又蹬了三四脚,仪表台哗啦一声,忽而整个儿垮了下来,梁望瞅准空隙将裴醒枝全力拔出,恰好和垮塌的仪表台擦肩而过,稳稳地将他拔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