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望的乖巧和懂事,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比得上的。就算是水到渠成到了这个地步,在公司,他还是很拎得清,直到我忙得头都没空抬,一整天除了必要的进来送资料,都没在我面前晃过。

下班点儿一到,我看着朱丽玲和林方从各自的工位上离开,梁望那一块就开始蠢蠢欲动。我这边是单向玻璃,能看他们仨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仨看不到我在干什么。

我就看见从五点开始,梁望就时不时起来拿个什么东西,然后有意无意的在总裁办门口晃一圈,眼睛蜻蜓点水似的在我的实木大门上掠过。

五点半朱丽玲和林方下班,三个人各自打过了招呼,他还稳稳坐在工位上。然后顶楼的电梯叮的一开,又叮的一合,他就一下弹跳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跨到了我门口。

敲门的动作还是很规矩,三下,不疾不徐。

我装作没听见。

他在门口又耐心的等了会儿,又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力度,一模一样的节奏,又敲了三下。

我说:“进。”

梁望稳稳当当推门进来,又稳稳当当把门合上,走过来蹲在我身前,像只漂亮的小土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无形的尾巴竖在身后。

我还在看电脑,头都没抬一下。

他又等了会儿,眼睛慢慢暗淡下去,但还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心里笑了一下,按下关机键,把椅子转过来,向他伸出双臂。

梁望的笑容倏然浮起,一头撞进我怀里,用力的把我抱住了。他身上有股清新的洗衣液味道,从领口里慢慢地散发出来,和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气息,吸一口就头脑熏熏然。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带你去吃川菜?”

他埋在我怀里,用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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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自在居的装潢非常精巧,前庭后院,油烟从另一个通道被输走,一点儿也传不到前面来。只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辣子香味,闻一鼻子就让人轻而易举的浮现出红油被热辣辣泼在辣椒面、蒜蓉、花椒上的画面,顿时舌根酸软、口水分泌,食欲大盛。

易清安摇着扇子娉娉婷婷穿过回廊走过来,她有一点近视,但是为了美观坚持不戴眼镜,一直走到我面前才能看清楚。她今天穿得华美,缎面的绣花旗袍、贴在鬓边颤颤巍巍的乌黑发髻、涂得精巧的朱红嘴唇,满脸笑意在看清楚我和梁望的第一瞬间僵了一下,但仍旧是若无其事的掠了过去,声音清凌凌的:“裴总,胃病治好了?一年多没见你了吧,终于敢来自在居尝一口了?”

我笑起来:“没治好就不能来了吗,你跟大师傅说一声全都不放辣子花椒就好了。”

易清安的扇子掩住下半张脸,优雅的朝我翻了个白眼:“你去跟大师傅说,川菜不放辣子花椒,他立马挥着两把菜刀出来把你剁成宫保鸡丁。”

“那就正常放吧,养了这么久了,早该好得差不多了。”我说:“这是梁望,四川来的,我今年在那边资助的学生,顺便跟在雨华做助理。”

易清安的眼光意味深长的在梁望略有些羞涩的脸上转了一个旋儿,手里扇子又扇了两下,还是只露出来一双窈窕的眼睛:“彝族小伙子?”

梁望怔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一半一半,我爸是汉族,我跟我爸姓。”

易清安“噢”了一声,又瞥了一眼我神色如常的脸,引着我俩往里走。转过两道弯,便是我以前最常用的“攀枝花”包间。

里面的陈设还是我上一次来的样子,连花瓶放在窗下的印儿都没动过。

我刚想对易清安说什么,她已经哼了一声,一扭腰娉娉婷婷的走了,只留个面生的领班拿着平板站在我面前,笑容可掬的等我点菜。我看着她负气的背影,无奈的笑了一下,转向领班开始说话。

菜上得很快。虽然自在居的大师傅手艺昂贵,但是做得最好的还是那几道家常菜,每天都会在各个西南人的饭桌上反复出现。油汪汪的花椒和辣子均匀的铺在肉片、白菜叶上,一筷子夹起来,难免连汤带水的湿淋淋,泼溅出来的汁水也是一股热辣辣的香味。放在嘴里咬下去第一口,辣味还没升起来,舌尖先被麻得一酥,然后那股烫意才传进脑子里。咬两口吸着气囫囵吞下去,从喉头一线辣到胃里,面上细密的汗水蒸腾,嵴背一麻却是说不出的畅快。牙龈胀痛、脸颊通红,可是总是忍不住再去夹第二筷子,好像在祈求那股汁水别再这么辣了,却又好像在期待它再刺激些。H蚊,全偏·68457649武

我是阳城人,自然是吃得辣的,只是来锦市十多年了,肠胃早就被锦市驯化了。加上胃病总是反反复复,就着这些菜吃了半碗白米饭,就觉得一阵一阵的隐痛,只好停了筷子慢慢地喝茶。梁望却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吃起来当然是一点不在乎。他额头上的汗水在顶灯的照耀下格外清亮,小麦般的肤色也透出一股喝醉了似的酡红,吃得头也不抬,我都能看见他唇边沾的红油。但是我一点也没觉得狼狈,我只是这样深深的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我自己也发觉不到的、满溢的温柔。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他哪怕脸上沾着土,你都在期待里面开出花。

梁望大概是真的很久没吃过这样地道的一顿了,连着吃了两碗白米饭才停手。他放下筷子,抬头看见我的眼睛,脸顿时更红了。忙不迭抽了纸巾去擦嘴,擦出一手红油,顿时耳根都红了,一副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的表情。

我忍着笑别开眼睛去看窗台上的花。

吃到尾声的时候,基本就是我在看着梁望吃了。实话说,他吃饭的仪态跟优雅肯定是不搭边,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出身,每一筷子菜都要小心翼翼提过桌面,生怕落在桌上浪费。菜也要裹着米饭含进嘴里,最后碗里剩的那些也要拈干净。我点了一整桌子,看得出来他已经吃得八九分饱了,但是最后一点汁水仍然是浸在米饭里擀完,最后剩一点花椒碎辣椒汤才收手擦嘴。

他看了看一桌子光碟子,很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了我一下,但是神态依旧是自若的,没觉得自己把饭菜扫干净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坦诚。疏远的时候明明白白,心动的时候却也放肆大胆。他其实整体上是偏向于汉人的,用汉名、说汉语,但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他骨子里大山少数民族的那股特有的坦坦荡荡、直白利落,其实一直都在。藏在他自若的动作里,藏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偏偏这些就是勾得我移不开眼睛的源泉。

我和鬼在一起纠缠久了,难免就想做一回人。

“吃饱了想去干什么?”我交叠着双腿,含着笑意看他。

他低头在手机上刷了刷,摸了摸鼻子,有点赧然的看我:“去看电影,可以吗?我们可以戴口罩......”

我哑然失笑:“可以啊,当然可以。”

梁望于是就眼睛亮亮的开始在手机上买票。

我看着他一气呵成的下单付款,甚至还点开了爆米花的购买页面,忍不住的想笑。这孩子前十八年别说看电影,手机支付估计都是来了锦市才学会的。现在都学会买票了,买之前还记得先上首页领满减优惠券,真是不知道私底下研究了多少遍。

这种热气腾腾的真心,往往才能烫得人一哆嗦。

看着时间点差不多了,还有四十分钟电影开场,我拿起外套,和梁望推开门往外走。

店里客似云来,服务生穿插不休,我估计易清安现在应该正忙着,给她发了个微信说了一声,就穿过回廊往后门走。

自在居做的是私房菜,后面的包间和前面的大厅完全是隔开的,梁望跟在我后面,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我通过两边玻璃窗户的倒影,看见他的手期期艾艾的往我身边送。他垂着眼睛,耳根还是红的,手指轻轻蹭着我的掌心。我实在没忍住笑,在他第五次鼓起勇气把手往我这边塞的时候,一把握住了。

梁望的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有心逗他两句,停下来回身:“你……”

身边一扇木门被推开,我的话音戛然而止,看见了楚白秋领着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那种营业式的笑容正一起出门,身后还跟着双方的助理。他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我,眼睛里刚泛起来一点涟漪似的笑意,就倏然落在了我和梁望交错的手上。那点笑意立刻被冻结,无边森寒从眉宇间泛起,腮帮子很短暂的咬紧了一下。

我太熟悉他每个神情,藏在那张君子如玉的脸下。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并不会把愠色带在脸上,而是会条件反射一般先咬紧牙关,帮助自己稳定情绪。那双眼睛会无比深刻的盯着让他记恨的人或事,脑子里已经在思索一百种报复的方法。

我像被蛇咬了,瞬间放开了梁望的手。

他还带着一点困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已经上前一步,把他挡在了身后,冲着楚白秋展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白秋,在这里见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