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女笑笑，对“雷旌”挑挑眉毛，“你这具身体的排异反应很大，我怀疑撑不了多久。打算什么时候换一具？”

“没有灵魂的东西，居然还能反抗，确实超出我的预计，”灵魔面色不善，阴着脸道，“箱庭也一直在排斥我，恐怕换不得身体了。”

“你算好时间，得找后手了。我们可不能够直接碰触那把剑。不如……”

向日葵的花海中央，是一座普通的木制小屋。

美貌少女笑吟吟地朝二人招手，冲一旁的韩阑吐了吐舌头，“我就说了，他们身上没有恶意嘛，韩兄。”

第58章 58 目的

叶澜山将青玉瓶递还韩阑，对赠药之恩表达感谢，并言他二人路途中偶然与崔玉、雷旌碰面，崔玉对韩师兄如今处境很是挂念，这才升起探望念头云云。青年应是察觉他功力尽复，始终未接过药瓶，皱着眉上下打量他。

反而是葵很大方地把药瓶接过去，她今日梳着螺髻，发饰裙裳均是花枝交叠而成，几乎融进这一片花海，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地招呼他们坐下。

木屋边并无座椅，少女笑着拍手，四周的花朵茎叶垂落下来，幻化成彩绘别致的桌椅。桌上摆满了闻所未闻的新奇糕点及茶饮，向明月站得稍远些，都能嗅到虽幻却真的珍馐香味。

这位医药女神的女侍听他们说起连理笔的桎梏，便不顾韩阑的冷淡，热心地替两人先后诊脉探看、施放仙术，还想把叶澜山的腰带解开，亲自观察他小腹上那绯红印记由于其余三人均强烈反对才作罢。足足耗去小半日，她才没精打采地垂下头，绞着手指颇愧怍道：

“对不住啊，我帮不上忙。这阵法里残留的魔力不算多，但本质非常霸道强横，如果用外力破除，将引起强烈反噬，需要大量真元镇压才不会弄伤。我的功力有限，没有办法解决。要是这东西真的给你们造成很大困扰，也许我可以去求夫人……”

“倒也没有那么急迫。”

凭这档子破事请仙界的统治者出手解决，正常人哪怕用脚趾思考都知道不可能，然而葵说得认真，全无一丝玩笑戏谑之意。叶澜山不免联想到辰女，这二者的相貌与心理年龄实在有点倒错，以至于看葵扯着韩阑衣角询问有无别的方法时，都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不是爱侣，而是韩阑在拐骗稚童。

把揉皱的衣袍从少女指间拯救出来，韩阑捉住她双手，瞥了眼向叶二人，无奈地叹气：“我们一路被人围追堵截，多的是表面客客气气，转脸捅你刀子的，你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才见第二回，就替别人担心上了？”

韩阑说话并不客气，指桑骂槐的意味明确。向明月有些尴尬，正要解释他们确无恶意，葵却已经将一双柔荑抽出，笑容清澈坦荡：“这世上的人有好有坏，但总是好心人多呀。我相信他们是好人，就像韩兄你一样，不也是才见了几面就愿意帮我吗？我相信天道昭彰，坏人终归是不会得逞的。”

“不用寄信出去，我会帮你们救出雷旌。”

北辰麒的适时出现让齐浩清放下心来，他在青冥河畔见识过辰女的法力，就算能邀请来仙盟众人，能否战胜也毫无把握。崔玉并不认得北辰麒，警惕地与这突然现身的锦袍少年保持距离，以探询的目光投向齐浩清。

不待齐浩清回答，北辰麒取出仙盟盟主令，没有多做解释，径直冷然问道：“你说辰女与魔物勾结，是什么样的魔物？”

相比齐浩清，他对崔玉更不放心。他能察觉对方身上有辰女留下的精神控制类术法，但因在这方面的修为远不及辰女，非但无法破除，甚至都无法确认具体的引导内容。

“那种很古怪的藤蔓，长着蓝紫色的尖刺，”崔玉被他盯得发怵，讷讷道，“似乎与向师兄也有关系。辰女说，那是‘欲魔’的力量。”

连理笔、欲藤，辰女在这方箱庭世界所做的每一桩事情，似乎都与欲之魔女罂怜的传承相关。北辰麒边跟着崔玉行进，边忖度着辰女的目的。他不怕走进陷阱，虽然他本身修为远逊于对方，但这些箱庭世界是司命双神送给仙族的礼物，这里是他的主场，辰女伤不了他。

如果辰女仅是为了替欲魔找场地做实验，那并不算什么要紧事。仙魔两族交锋何啻千万载，早就过了无休无止的冲突阶段，区区欲魔传承，何况不过是在箱庭世界中的投影实验，根本无伤大雅。然而他始终隐约感到不安，感到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

“麒殿下莅临此地，真是令阿辰不胜荣幸。”

宝蓝色的水幕形成牢笼，框锁住周遭，火红皮毛的狐狸蹲在辰女脚旁。“雷旌”则处在昏迷状态，北辰麒远远地在他体内探知到一丝微弱的魔气，但崔玉身上也存在魔气，或许是连理笔的链接让欲魔的力量在他们身上萦绕不散。

“可以开始说了，北辰麒现在无暇注意你们。”辰女甜甜的嗓音在向明月脑海中响起，除了传话外的任务都没有确认，而他们别无选择。叶澜山不知道汐霜剑已经被转移到此方世界，但向明月很清楚辰女真正的目的：祂就是要让韩阑打开汐霜剑的封印。

传说中能制约神女的力量，打开它的封印，箱庭世界中无休止的仙盟末日或许就会停下。又或许同时停止的是所有箱庭世界的存在，因为仙族再没有重塑江墨与韩阑的必要。

然而这是唯一的生路。

假如既定的命数是修士尽灭，那他们只能选择改易它。哪怕改变会带来更大的覆亡危机，向明月也想要拼一把，他不愿顺从地接受所谓宿命。即便是被辰女利用，祂所代表的也是命数的改变。

第59章 59 变数

倘若有人告诉你，你所在的世界是虚幻的投影，你所经历的一切是他人设计好的剧本，连同你的感情、信仰、理想与追求统统都是早被决定下来的，你会作何感想？

嗤之以鼻，认为这人多半患了癔症。

向明月苦笑着面对韩阑的质疑，他与叶澜山之所以会轻易相信箱庭世界的说法，是因为其来源于法力浩瀚莫测的辰女。换了旁人来讲，他的反应与韩阑绝不会有多少差别。

“韩兄，”葵按住韩阑赶客的动作，低声道，“其中至少有一桩是真的，我们所处的世界就像是一层薄膜，它们卷曲堆叠在一块，我能感受到不同的世界之间存在着的链接。但我从前……从没有想过它们会是被设计出来的不同样本。”

第一场秋雨细细簌簌地落进了困阵中，每一株向日葵都在雨里摇曳。少女浅褐色的眼睛睁得很大：“我与辰女没有什么往来，但我听说过她一向爱撒谎。我信你们是好人，可是我不相信她。她跟你们说的或许真假参半，比如说我知道江墨，他是绛朝末年的人……绛朝还在现今的竹朝之后，韩兄怎么可能与他结识呢？”

“辰女，你捉个小小魔修，闹出这般大动静引我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进入这宝蓝色水幕，就仿佛与外界彻底切断了联系，齐浩清心中忐忑，然而见前方的北辰麒始终闲庭信步，便也没那么惊慌。他斜瞟了眼侧旁的崔玉，北辰麒提醒过他崔玉身上有辰女遗留下的操纵痕迹，叫他切莫放松警惕。

“哎呀，麒殿下你这是说哪里话，”女童嘻嘻一笑，两腮酒窝甜甜，贝齿洁白如骸骨森森，“我只是找他做一下连理笔的后续跟踪实验，收集数据送给罂怜。虽然帮魔族的忙大概碍了你们的眼，但是我也尽量不在你眼皮底下做事了嘛。哪里知道会有小虫子溜出去通风报信，偏偏还选上了麒殿下关注的人呢？”

“实验做好了吗？”

北辰麒认为她必然有所隐瞒，却没法从话里挑出刺。齐浩清瞧这位仙族的小殿下悠哉游哉，实际上进了辰女的地盘，北辰麒同样失去了观察外界的能力。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他所负责管辖的箱庭除这外还有数百，其余若出了状况全无法照看，他抱臂冷哼道，“做好了就把人放了吧。”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韩阑摇摇头，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冠，沿着发梢淌下来，“你们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是想让我知道我不过是他们制造出的赝品，还是想让我知道修士的末日已经不远？”

葵与他十指相握，旁若无人地给话题打岔：“韩兄才不是赝品，你是葵唯一喜欢的人。”

叶澜山也淋了会儿雨，默然于这困阵居然不防雨，索性在四人座椅周围运起灵力，形成肉眼不可察的帘布，使雨水落不进来。他很有闲心地将葵幻化出来的糕点茶饮都品尝了一遍，等到对面那对男女停止腻歪，方道：“因为你是韩阑，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韩阑。你所设置的封印千年万年无人能解，你有这样的本领，就合该有破局的能为。”

他起身时将目光移向葵，“葵仙子，尽管你不相信辰女，但她说过你是投影世界中最特殊的存在，那应不是空穴来风的戏言。既然你们是破局的关键，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该将这些信息传达给你们。”

“他们去找韩师兄了，就在青冥河中游附近，离这里不算太远，那也是我与雷大哥的打算。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我想还是继续原本的行程。”

将昏迷中的雷旌带出辰女设置的阵法结界，崔玉便痛快地回答了交代了叶澜山与向明月的行踪。齐浩清担忧叶澜山仍处于向明月的控制之下，问询地看向北辰麒，“我准备一道过去。”

找不出理应存在的纰漏，北辰麒心中烦躁，手指头揪着氅袍上的绒毛，试图感应玉带的位置。那柄目前形状是软剑、被他送给叶澜山的法器，先前遭到辰女的侵染，不能再作为定位的锚点，更无法直接传送过去，仅能隐约感知到确实处在曙光之径附近。

尚有数百个箱庭的事务等着调度，其中数十个还遭到辰女的无端骚扰，仙族的小殿下并不清闲，他斟酌地望了望崔玉及其怀抱中的雷旌，“把一切拉回正轨吧，他们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出现在曙光之径。齐掌门，你也可以一起去。”

给齐浩清的龙鳞扳指是舅舅亲自刻印的法器，辰女动不了手脚。只要齐浩清找到叶澜山，他们的行踪就不会再超出视野范围。

他回转天枢门，查看了一番正在铺排的大阵，朝等候上仙批示的韩文德点头称许：“如此甚好。大阵逐一连接仙道七门，到时仙界灵气灌入，防御护盾自成，你们就不用担心玉衡预言的仙盟末日。大阵对长老们的修行亦有助益，待仙道昌盛之日，魔修俱是跳梁小丑，又何足挂齿？”

“谢过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