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花海

一望无垠的向日葵花海,蔓延远接天空尽头。

向明月与叶澜山将灵力运转遍周天,腾身飞至半空,仍无法看到这片花田的全貌。但终于看清这是一条以千千万万朵向日葵组成的道路,或者说是一道厚厚的墙,将脚下的土地往两边分开。

季夏正午的阳光依然炽热,毫无阻隔地照耀在花盘上。那些朝向日头舒展的花瓣都像是被镀了一层熠熠辉光,金灿灿的,随着花盘的转动微摆,弥散着美丽的光晕。

后世的人们称呼它作曙光之径,它是南域东部的地标之一,也是划分临近数郡的界线。然而彼时它已失去被注入的灵力,仅让许多不信神魔怪谈的学者为解释它的由来颇费心思。不同于向叶二人如今所见到的这其实是一座规模极庞大的困阵。

生机勃勃的花与叶构成了困阵的外壳,进入其中的人难以分辨方位,更因这条向日葵走道过于绵长,无法准确寻觅到韩阑与葵的位置。

兴许是为了节省灵力,困阵仅仅形成阻碍,没有主动进行攻击。向明月试探着召唤出欲藤,破土而出的藤蔓触碰着向日葵的花茎,努力表达友好,询问正确的行走路线。他怀疑假如被判断为入侵者,困阵将会转变为杀阵。

韩阑自创的功法确实别具一格,尽管困阵的结构中规中矩,但其中流转的法力无法追踪溯源,应是其真气独特的缘故,更不易寻找到阵法枢纽。

二人携手落到地面,叶澜山没有着急运功,沉吟半晌后问向明月道,“那药瓶还在吗?”

当初霜屏城中因缘际会,韩阑答谢时相赠的青玉瓶,里头装着修补经脉的丹药。他曾贴身携带,丹药又来源于葵,瓶上必然沾染了他们的气息。借物寻迹,总比在法阵中蒙头乱撞要好。

“齐师叔!”

开阳门中,齐浩清正自焦躁不安,想不出办法也没人能请教,山门处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访客。摇光掌门崔恕之子,他那位与魔修私奔而名动修真界的好师侄崔玉,满身狼狈地跪倒在他面前,泣诉道,“齐师叔,求您帮帮小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言说自己与雷旌在北歌江与青冥河交接处遭到袭击,捉他们的人自称辰女,带着只灵宠狐狸,还与魔物勾结。自己是趁他们不注意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求救,但雷旌尚被他们所制不得脱身。

“你可以托庇于开阳,若祂追来,纵然斗不过,我也会设法带你离开,”齐浩清皱眉暗道怎么又是辰女,扶起崔玉摇头道,“但要我去救一个魔修……”

“您在找叶师叔吧。”

崔玉止住哭,喉间仍有些哽咽声,但少年定神凝视着齐浩清,待从他反应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方道,“我们在路上见过向师兄与叶师叔,我也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如果您答应帮助我,等到雷大哥脱离险境,我就全盘相告。不然,我宁愿陪雷大哥一同死了,也不会透露只言片语。”

“你不是说少惹麻烦么,做甚故意放跑那个人?”

“我给他下了暗示,不会透露出你的存在。他甚至不会记得雷旌已经死了,他以为掌握的信息,都只是我给他的。用来迷惑齐浩清,亦可迷惑北辰麒。”

面对灵魔的疑问,辰女嘻嘻一笑,“让他去找齐浩清,是因为北辰麒在开阳也留了信物,武神克的扳指可不是普通法器。哪怕对仙族少主来说算得平凡,却不是随手便能送出去的档次,他必会注意到齐浩清那里的动向。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也能混淆北辰麒的注意力,让那位小殿下弄不清楚我真正想做的事。”

狐狸在知道修士末日将至后便懒洋洋地蹲在辰女脚边不动作,熄了再去找叶澜山晦气的念头。灵魔揉搓了一下它的皮毛,毛茸茸的大尾巴感到不适地摇摆了下,辰女瞪了他一眼,拦住他继续揉捏狐狸的手。灵魔便没有再摸,他仅是觉得这小狐狸蠢得有趣了,竟会纯粹地认为事不关己,反而能在听了这消息后放心闲卧。辰女为何会选它来养呢?

青玉瓶遗留下的气息微弱,尽管在困阵中隐隐能与灵力相呼应,但仅仅指出了大概的方位。事实上他们走着走着,就会察觉到再次绕回原点。

叶澜山捏了捏向明月的手指,轻声道,“阿月,慢一些吧。”

“师尊,怎么了吗?”

向明月觉着时间紧迫得很,马上就要入秋,他们只剩下一季的光阴来逃脱死局,总得尽快找到韩阑和葵。但叶澜山其实对此并不抱太大指望,他笑着抚过弟子面颊,擦拭去额发间的汗珠:

“你不觉得这些花很美吗?停下来欣赏一下也好。”

“可是……”

“就算找到人,你想怎么做呢?告诉他们辰女所说的来龙去脉?不谈如何让他们相信那是否真实可靠,又要他们对此作何想法?”

无论对谁而言,若知晓自己从出生到现今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人的布局之下,甚至此方世界不过是外部投影所成的虚影,心情都难以平静。向明月其实想到汐霜剑,但他看看叶澜山腰上的珠雪软剑北辰麒留下的信物,便清楚这三个字决计不能出口。他默然叹息,却不料叶澜山在他唇边吻了吻,面上不禁火烧般发红。

他们在这向日葵花海里肩并肩地躺下,仰头是湛蓝美好的天空,叶澜山柔声道,“阿月,师尊还想听听你这些年遇到的事,就像在霜屏城时你跟我说的,再说说罢。”

第57章 57 入阵

“浩清与我说,那时不是他主张让你学剑,是你自己铁了心要练剑法。为什么?”

向明月回忆了一下,笑道,“因为师尊用的兵刃是剑啊。我那时觉得,师尊所用的才是世间第一流的兵器。”

初入天璇的小阿月并不知道叶澜山的长剑主要是装点门面,遇着演练拆招时才偶尔使用。他的师尊真正要下杀手时,一击致命的是腰带上不显眼的软剑。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挂在腰际的数枚短镖上掠过,年轻人慢慢抚摸着怀中人腰上玉石质地的珠雪剑。那代表着仙盟幕后主宰的意志,与他缘悭一面的北辰麒赐下这白玉腰带,触着坚硬又冰冷。他指尖向内弯进去,戳了戳叶澜山窄细的腰。夏日未尽,衣袍透过来阵阵温热。

天蓝得如一汪明澈的湖泊,云卷云舒的速度都是慢慢的。向日葵的茎叶在风中微微摇晃,时而传来一阵花草的芬芳。他们依偎着躺在这片花海里,没有进一步的肢体缠绵,仅仅是杂七杂八地闲聊着,聊陈年往事,聊近日种种,聊将来畅想。

除了担心遭到窥探,默契地绕开了高位神仙的隐秘,他们近乎无话不谈。哪怕未来渺茫,畅想的也都是美好如梦幻的生活。

叶澜山都禁不住有些晃神,从霜屏重逢至今,或者从更早以前开始,他们好像始终就没有这般坦诚地对待彼此过。他也太久没有彻底地卸下防备,将层层假面包裹下的真心展露出来。假若在北歌江青冥河交汇处的纵情是一晌贪欢,那现在算是什么?欢愉后沉静下来,心里依然是暖洋洋的。无需矫饰瞒骗的闲谈,竟是这般令人舒适之事。

不经意间天边暮色,兔起乌沉的交替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一丝动静困阵中的灵气产生了些微滞涩,因此暴露出了破绽。虽然借此机会破阵仍非常困难,但要冲破迷障前往韩阑与葵的所在处则恰逢其会。

他们入阵多时,向明月相信以韩阑的修为,即便困阵规模庞大,其对此阵的控制程度也不会弱,那么自己二人的到来自然不会逃过他的注视。主家既没有进一步的阻拦,做客人的就算贸然登门,终归是得了默许。

“你如何能从祂手下走脱?”

齐浩清摩挲着龙鳞扳指,那位仙族的小殿下仍旧没有联络他的意思,仅凭开阳门中弟子,想对付法力幽深不见底的辰女全无指望。而如今由崔玉所言判断,叶澜山与向明月二人必然又与辰女产生纠葛,他须得加紧找寻好友。要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还是得从救出雷旌上着手。

崔玉在年轻一辈弟子中修为属于中上水平,但若说他能有什么本事逃出辰女的控制,齐浩清是断然不信的。

“辰女并不将我放在眼内,她让她的灵宠狐狸看守我,我才趁隙脱逃……”

掌中紧握住玄铁枪杆,齐浩清静静听完崔玉对侥幸逃离一节的叙述,判断多半是辰女请君入瓮的圈套。

然而这又是不得不去的阳谋。

亏得他不知辰女代表阴谋与变化,唯独听北辰麒说那位司命双神的造物乃是灾厄化身,否则实在该讽刺辰女行事作风压根不是阴谋换言之,假如寻常人所设的阴谋是在必经道路上挖坑,那么辰女则是你不选这条路,她也非得将你一脚踹进坑里不可。

“崔师侄,你奔波劳顿,先下去歇息吧,”齐浩清安抚崔玉,一边将龙鳞扳指裹进靛青色的袍袖里盘着,他这段时间翻着花样测试这扳指的用法,“待我修书韩盟主以及邻近两派不迟,照你说的位置,雷旌被囚处恰在玉衡开阳之间。你父亲在摇光也不算远,你们虽然这么多年不曾往来,但究竟血浓于水,他或许愿意襄助。”

这枚扳指并不存在“正确”的用法。北辰麒随时可以借由锚点进行观察,然而他越是看,便越是弄不明白辰女究竟想做什么。

他隐约有些不安,但辰女向来行事没有章法。她的出发点往往不是利益,而是她觉着有趣,这让猜测她的意图更为困难。

“那位麒殿下对箱庭世界的安排历来是保持稳定,所以大幅度的扰动必然会遭到他的阻止。他绝不会允许开阳、玉衡、摇光,甚至仙盟中心的天枢都有变动,很快就会亲自来我们这里。正好那对师徒已经到了曙光之径,等感应到北辰麒来附近,我就会通知那小魔修,可以放心跟韩阑他们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