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那个男人……”盖约喘息着,“不像是好惹的,你从哪里找来的?”

“管他哪里来的!我只知道那是个有钱的蠢货!有钱的蠢货难道不该拿出闪亮的金币救济一下我们这样的人?这对他们算不得什么!”昆提良双手叉腰,扭动胯部,摆了一个猥琐的姿势,“别想了,开心点儿,三十一个金币,除了还清那些债,也许还够我们去找几个漂亮姑娘乐几天。”

月光照在他脚下的石子路上,亮晶晶的反光,他看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盖约苦笑了一下。

“需要偿还那么多债务么?”不远处,黑影靠着一根铸铁灯柱,慢悠悠地说。

昆提良一惊,本能地蹬地,在闪身的同时旋转,穿着靴子的脚踩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半圆,显露出强悍的进攻态势,同时伸手到腰间拔剑。

腰间空空如也,他忽然想到他没有佩剑出来。昆提良的额头上沁出冷汗来,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和盖约在巷子里穿梭了很久,在每一个巷口转弯,他相信没有什么人能在那黑暗的小巷里盯他的梢,不要说速度,即使绕也会绕晕。可是现在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黑影分明是他找来的那个年轻阔佬,悠闲得像是他是乘着马车来的。盖约在他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沉着。

“您怎么追上我们的?”盖约高举双手,表示他的诚意。

“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地跑不如跑直线,直线逃离永远是最快的。”西泽尔耸耸肩,“我是走直线过来的,我猜你们绕了很多圈子之后,还是会往台伯河这边跑。”

“为什么这么猜?”盖约问。

“欺骗了那么多人是个可怕的事,如果往河边逃,不行可以直接跳进河里,游到对岸就是贵族的教区,东方区的人不敢轻易往那边跑,对么?你是南部海岛那边的外省人,游泳该是你的特长。”

盖约抓了抓头:“猜得对,我游泳不差。不过,直接来河边来堵我们么?真是一个大胆的赌博。”

“赌徒就是如此,不是输光,就是完胜。”西泽尔说,“这话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西泽尔再次露出了那种看起来毫无意义却又让人觉得不安的微笑,离开路灯杆,站直身体,准备上前。他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像是看着已经被猎犬咬住的猎物,放松,自然,不慌不忙。可他面前,忽地一个黑色的影子拔地而起!对方逼近的速度如同一只黑色的枭鸟从高空扑击时,西泽尔甚至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拳头击中了后脑。巨大的震荡让他瞬间失去了视觉,只余下耳边飘忽的声音。

“你用不着打他!没这必要!他不像是要跟我们为难。”

“打都打了,还能怎么样?”

“你干什么呢?”

“反正已经骗了他,不如让他把戒指也捐献给我们这些穷人好了!”

随之传来的是手上那枚昂贵的祖母绿戒指被卸掉的触感,以及一只粗糙的大手在全身上下摸索的触感。西泽尔失去知觉的前一瞬感觉到一些后悔,他犯了严重的错误,那只小公牛后腿般的手臂,要用来打翻一个人,是完全不必借助佩剑一类的工具的。

午夜的撑船人身影萧瑟,他从流水上过,留下孤士寒吟般的船歌。

圣格里高利历二十八年七月,仲夏,新嫁入翡冷翠的新娘没有丈夫的陪伴,她坐在烛台的光里,磨砺着从故国带来的剑。

[第三章]国家英雄

清晨的阳光投在坎特博雷堡教堂的砖红色屋顶和米白色墙壁上,从巨大的落地彩色玻璃窗透进去,照着雪白的婚裙。

新娘手捧橘子花,站在晨光里等候她的丈夫。

原纯用力吸气,婚裙下的束身内衣紧紧勒着她的腰,把她的腰勒得盈盈一握,也让她呼吸不畅。这让她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身礼服。原诚用了不少的心思叮嘱裁缝为他的女儿准备嫁衣,是翡冷翠教廷的婚裙式样,上身贴身,从肩膀以上都暴露在外,仅仅以白色的纱去遮掩原纯圆润的双肩和挺拔的锁骨,裙幅宽大,围着腰缠绕,仿佛一朵卷瓣的花,那是用一张二十尺长宽的完整白绸裁制的,纺织的女人在绸子上织出了飞翔的凤鸟暗纹,这暗示着新娘的祖国。纺织就用去了一年半,裁缝完成之后,还花费了三个月点缀以珍珠和圣十字银饰,这让婚裙在晨光里自然泛起一层柔和的银光,把原纯笼罩在其中。原诚很满意这身略显有些诱感的婚裙,说让教王国的人看见了都传闻我女儿的美丽,这样的女人足以让他们心跳得咚咚作响吧?原纯回想起来,那是很少有的时刻,原诚仅仅表现得像一个父亲,而不算晋都的国君,他似乎也暂时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政治婚姻,只是看着长成的女儿充满欣喜。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场婚礼可能会变得很糟糕。新郎西泽尔公爵还没有出现,坎特博雷堡的女侍们说他昨夜没有回来。

受命主持婚礼的西塞罗大主教已经皱起了眉头,到场的宾客中也隐隐约约有些骚动。如同西泽尔本人的预言,来参加他婚礼的人多半不是被邀请的人,而是那些人的仆从。仆从们都带来了像样的礼物,但是主人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推托不来坎特博雷堡。一个不受教王宠爱的养子和一个东方小国的公主结婚,在翡冷翠算不上很大的事,权贵们不介意新郎新娘中任何一方的不悦,甚至原本应该驾临的教王本人也没有到,这更说明这个养子对他而言是无足轻重的。

到场的仆从们倒是兴致勃勃的,原纯听见他们低声议论着自己,从华丽的婚裙到漆黑的长鬓,对她品头论足,身上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夹着对她美貌的叹息。这丝毫不能让她开心起来,她听得出来这些仆从们叹息的是什么,是一个嫁来翡冷翠的东方小国的女人,居然是个美人,而这个女人即将睡到一个没用的年轻公爵的床上去,于是这份难得的美貌就此不能拿出来让男人们共享了。这些仆从和他们的主人一样目中无人,把原纯看得就像东方区那些流落到这里来卖身卖艺的女人一样,她们都是异国的花,来到这里强大的国家寻求保护,婉转可怜,收费还比其他女人更低廉。

原纯开始想她的剑,想一剑平挥过去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下来。

最焦急的是女侍们,即便西泽尔公爵现在回家,他也来不及更换正式的婚服了。这场婚礼已经完了,传出去会是笑柄。公爵殿下看起来不但不爱他的女人,而且故意在羞辱她,连婚礼都不按时出席。当这些仆从们把消息带回去,他们的主人会哈哈大笑,晋都国的公主从此在翡冷翠权贵的眼里便是个新婚第一日就被丈夫遗弃的女人,从此抬不起头来。

“还有多久开始?”原纯低声问离她最近的女侍。

“快了……公爵殿下马上就到……”女侍无力地回答,不敢告诉她时间。

原纯不再说话,她开始想她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她没有想到西泽尔会做出这种事来。她并不试图在政治婚姻中获得什么爱情,但是双方都答允了这门婚事,至少应该一同演戏。她紧张地思考,始终等待西泽尔不是办法,表现出太大的容忍,显得晋都国有求于教王国,从此在外交中将受到全面的压制。可是难道嚎啕大哭?这对原纯而言绝不可能,她是原诚的女儿,是一国的公主,剑尖抵在她喉咙上她都不会流泪。那么如果婚礼开始西泽尔还不出现她该怎么办?也许她可以阴着脸扭头就走直接回晋都,也许她可以直接去梵蒂冈或者太阳宫觐见教王陛下要他责罚西泽尔。但即使这样她在翡冷翠的权贵们眼里仍然是一个被丈夫遗弃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没有分别。她想她的父亲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办?可是原诚不是女人,他可以狗一样低头,但是抬头的时候就会咬断对手的喉咙,他的名声不会受损。

原纯忽然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一个女人,意识到这场婚礼对她的重要性。很大的可能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场婚礼,这时候她是一个圣洁的处子,等待她温柔的丈夫走到身边挽起她的胳膊。这种时刻对于每个女人只有一次,这场婚礼如果完了,对于她一生而言都是污点,永远洗不掉,永远被别人拿出来说道。

她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像是有一丝畏惧闪过。

梵蒂冈的钟声轰然响起,教堂前的白鸽被惊飞起来,在彩色玻璃壁墙上留下飞翔的影子,西塞罗大主教按着圣典面含怒色,参加婚礼的客人们交头接耳,女侍们面如死灰。婚礼预定开始的时间到了,原纯觉得自己的血在缓缓变得冰冷。

这时候有人用力推开了教堂的侧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年轻的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也冷冷地环顾众人。他不再是昨天那个刻薄而落拓的青年了,他的目光凌厉,如同电闪,那些刚才还肆无忌惮的仆从们触到他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女侍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西泽尔公爵已经自己穿好了婚服。他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深红色婚服,颜色如红酒一样浓郁,高领一直到下颌,镶银的象牙扣子从领口一直扣到婚服的最下摆,明丽耀眼又典雅,垫肩把他本不算魁梧的身躯撑了起来,增添了他的气势。他的脖子上挂着纯银的玫瑰十字架,还有一条白色的丝绸长围巾,围巾末端绣着和礼服颜色一样的深红色圣十字,标志着他的教士身份。他的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不像平时那样有些散乱,上了油,黑得发亮,在后面梳成一束,用酒红色的绳子扎起来。

原纯在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她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否是昨天她见到的那个男人。仅仅一夜过去,这个男人仿佛从梦里醒来回到了极盛的状态,闪着冰冷又灼目的光。

“天呐。”原纯身边的女侍发出如释重负的感慨。

原纯明白她感慨的原因,一切的问题都不复存在了。这场婚礼忽然变得那么的完美,没有任何人还能嘲笑坎特博雷堡这对夫妇,他们是完美的一对,美丽神秘的东方公主和尊贵英俊的教王国公爵,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公爵此刻看起来是让人心跳加速的新郎,令人心仪,和他的妻子非常相配。

西泽尔踩着红毯走到原纯的左边站好,右臂自然地弯曲。原纯像是因为娇羞而低头下去,把套了丝绸长手套的胳膊从他的臂弯里插进去。身高比例也非常的完美,西泽尔微微扭头对着妻子微笑,妻子仰头以微笑回应,晨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笑容灿烂如花。傻子看到也会明白他们是多么地深爱对方。

“可以开始了么?”西泽尔对西塞罗大主教彬彬有礼地说着,把手里的戒指盒递了过去。

“天呐!他连戒指也记住了。”刚才的女侍低而振奋的声音传入原纯的耳朵。

“非常好,很准时。”大主教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整个教堂里所有人跟着他一起鸦鹊无声。西泽尔在妻子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似乎示意她无须紧张。

“神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西泽尔·博尔吉亚,你愿意迎娶原纯,把你的一生和她共享,爱她,保护她,无论何种苦难,都不放开她的手么?”大主教看着西泽尔。

“我愿意。”西泽尔以清晰凝重的声音回答。

“那么原纯,你愿意嫁给西泽尔·博尔吉亚,把你的一生和他共享,爱他,尊敬他,无论何种苦难,都不放开他的手么?”大主教转向原纯。

原纯沉默了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在此前她仅仅见过这个男人一次,而她就要在神的面前宣誓她会爱和尊敬这个男人一直到死。被以如此庄严的语气问起,她的心里忽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像是烟浮起在空气里缓缓消散那样空幻。此外就是想笑,她也说不出原因,只是想笑。

“西塞罗大主教,可以稍等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