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白衣修女匆匆走进教堂，那是弗洛拉修女，在翡冷翠每个人都听过她的名字，她是教王的机要秘书。

“非常抱歉，”弗洛拉修女按着胸口，呼吸急促，“一路上急赶，可还是晚了一些。”

她首先拥抱了原纯，而后又拥抱西泽尔，同时把一封信递给西泽尔：“殿下，我是代表你的父亲而来，他为了你的婚礼而早起，认真准备着，可是忽然有一位重要的使节觐见他。他非常遗憾地不能参加你的婚礼，让我带来他的亲笔信和他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

弗洛拉的仆从把边角镶着纯银的红色木盒捧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对手掌大小的圣十字挂链，纯银的质地，周围镶满钻石，其中之一的中央是一枚近乎黑色的红宝石，而另外一件则以深蓝色的钻石取代之，两枚宝石都有拇指盖大小。客人们同声发出了惊叹，隐隐有些骚动。

“是黑太子，你的父亲很不容易才找到了可以和它相配的蓝宝石，愿神保佑你们。”弗洛拉修女再次拥抱了这对新人。

翡冷翠的人们都知道黑太子，那是教王圣冠上一粒著名的宝石，远看是黑色的，近看是深红，由一位属国的公爵进献。教王把这枚象征意义浓重的红宝石从他的圣冠上取下，镶嵌为十字挂链送给他的儿子，这份礼物的珍贵远远胜过了宝石的价值。这样一来，虽然教王没有亲自驾临，可他对于这个养子的恩典却一点不少。

“我不能久留了孩子，必须立刻赶往太阳宫准备你父亲和使节的会面，真是太高兴看见你成长为一个大人了。”弗洛拉修女道歉之后匆匆地离开了。

女侍长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这场濒于死亡的婚礼忽然变得如此盛大，现在看起来这对新人真是受到神眷顾的。

“那我们继续。”大主教看着原纯。

“我愿意。”原纯轻声说。

“好，那我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妻。”大主教打开戒指盒，递到他们面前，“为对方戴上戒指吧。”

一直等候的乐师用力击键，管风琴的宏大沉雄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圣洁欢快的音乐声中，新郎和新娘都甜蜜地微笑着，把戒指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为对方挂上珍贵的圣十字。婚礼进入了最高潮，一切完美无暇，仿佛神侍都会因此舞着羽翼降落于大地赐予他们祝福。

“居然及时赶了回来，看来西泽尔公爵殿下也并非一个不能合作的人。”原纯坐在教堂前排的椅子上，舒展身体喘了一口气。

西泽尔坐在她的身边，聚精会神读着教王的信。现在教堂里已经没有客人剩下了，空荡荡的，坎特博雷堡没有为客人们准备午餐，婚礼后女侍们就送客人分别登上马车离开。新婚的夫妻挽着手，站在教堂中央，含笑看着他们的背影。客人们离去的时候态度都很好，显然教王的厚礼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年轻公爵在翡冷翠的势力了。

“你认为我会任凭那些蠢货侮辱你？让人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女人，是个东方小国来投靠的公主，上门的第一天就被不负责任的丈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教堂里？我知道那些人的仆从有多碎嘴。”西泽尔转头冷冷地看着原纯，“可我不允许！以我们订婚那天开始，你就是西泽尔公爵夫人，我的妻子。我不会任你被欺负，因为那样他们等于侮辱我。”

原纯又看到了昨天的西泽尔，冷漠乖僻，不近人情，眼神和口气都让人说不出的厌恶。

“为了给自己一个好的口碑就能做出那样完美的伪装，看来你也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无能嘛。”原纯冷冷地笑着，摘下丝绸的长手套扔在椅背上。

“留着你的刻薄不要针对你的丈夫，至少我们今天配合得还不错，你在这里的敌人不是我。现在你是翡冷翠的一位公爵夫人了，没事的时候多出席一下社交活动，为了你的父亲和我好好表现。我不想听见那些该死的仆从把你说得和东方区的妓女似的，我讨厌他们谈论你的腿很长腰很细或者胸很大，讨厌他们谈论你在卧室里是不是很棒。”西泽尔这么说的时候依然很平静，只是赫然目光中有股让人起寒战的阴冷透出来，“即使伪装也要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让那些人闭嘴，这是我们的共同利益。”

“你那么讨厌这种谈论，为什么不去杀了他们？”原纯冷冷地哼了一声。

“也许有一天会。”西泽尔深深地看了原纯一眼，把手里那封信扔在一边，起身离去。

原纯没有试图留住他，也没有看他。她猜到会是这样，她估计今后很久她都不会见到自己的丈夫。婚礼上的一切并不说明她和西泽尔之间的关系有一丝一毫的起色，只让她更多了解了一些这个人，只是还远远不够。不过她承认西泽尔所说的是对的，至少当前，她和西泽尔有着共同利益，在她还没有在翡冷翠站稳脚跟之前。

她拾起那封教王写来的信读着。

“西泽尔我亲爱的孩子：

很抱欺我不能亲自参加你的婚礼。请不要质疑我对你的爱，那只是因为高黎国的使节今天到达翡冷翠，他带来了关于你妹妹的消息，我非常急切地安排在太阳宫和他见面。我想念我的女儿阿黛尔，和你一样。

来人将带给你我为你和你妻子精心挑选的礼物，以及一份委任状。结婚代表着你已经长大，是优秀可靠的青年了，应该勇敢地为神的光荣承担起责任。我委任你为异端审判局的圣裁骑士，并把你委托给我们的英雄李锡尼，他会给你必要的指导。

我真诚地祈求神把他的爱赐予你，我最心爱的儿子西泽尔，和你的妻子原纯，你们是神的宠儿。

神的仆人　圣格里高利二世”

异端审判局，局长卢加拉斯主教的办公室里，一身婚服的西泽尔和主教对面而坐，用精瓷的东方杯子喝着茶。

这件办公室其实是一间精致的祈祷室，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圣十字和教王圣格里高利二世的画像，黑白相间的地面，很安静，毫不奢华。卢加拉斯局长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修士，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朴素的修士长袍，花白头发。他自己说话不多，始终认真听着西泽尔说话，倾听的时候满脸温和，像是面对自己的孩子。西泽尔也一直很恭谨地看着这个老修士的眼睛，像个求知的年轻人。

“公爵殿下还是德鲁苏斯大主教的学生啊！”卢加拉斯点头表示赞赏，“他是一位持戒非常严格的修士，意志坚定，任何魔鬼都不能诱惑他。他一手持火铳一手持圣典，始终奔走在偏僻危险的教区，传播神的恩典。我听说他即将成为新的枢机卿。公爵殿下跟随他学习，是非常有裨益的。”

“是的，这也是父亲的安排。”西泽尔说。

卢加拉斯再次点头：“至于公爵殿下自己的职务，教王陛下也已经安排好了。圣裁骑士是异端审判局的重要职位，当我们对异端进行审判的时候，圣裁骑士应该引用神的经典，指证异端受到魔鬼引诱而犯下的罪行，决定对他们施以什么样的处罚。只有对神绝对忠诚、神学修养出色的人，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教王非常爱你，才安排这个职位给你，此外，他还安排了我的副手李锡尼来指导你。李锡尼是翡冷翠的英雄，你对他一定不陌生。”

他拾起桌上的小铃摇了摇。铃声里祈祷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黑色军服是异端审判局骑士们特有的式样，白色手套，腰间配着黑鞘的直剑。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金色的长发，脸庞极其俊美，线条干净，有一种雕塑的美感，细长的眼睛里神色淡然。他一言不发，以军人特有的姿态昂首站在门边，等待命令。

西泽尔听说李锡尼的名字，在成为异端审判局的副局长前他是一个刺客。因为刺杀了意图反叛教廷的属国大公，成功地避免了一场正面战争而成为翡冷翠的英雄。在没有见过李锡尼之前，西泽尔猜想他会是个阴冷森严的人，一个铁腕的军人。然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贵族青年，出入社交场合一定会惹很多女孩的喜欢。

“介绍一下，西泽尔公爵殿下，”卢加拉斯向两边比着手势，“李锡尼副局长。”

“殿下。”李锡尼微微躬身行礼。他的动作轻微，一次到位，绝不拖泥带水。

“你好，李锡尼副局长。”西泽尔举起一只手示意。

“从今天开始，西泽尔公爵就是异端审判局的一位圣裁骑士。”卢加拉斯对着李锡尼说，“教王陛下直接指派你为他的指导者。你是这里经验最丰富的人，足以担当这个重任，我把公爵殿下交给你了。”

“是，局长。”

“愿神保佑你，孩子，”卢加拉斯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把手按在西泽尔的肩膀上，“跟着李锡尼去吧，你父亲让你来异端审判局，就是希望你在和异端战斗的第一线变得活跃。你的信仰会更加坚定，意志会更加坚韧，这是难得的机会去磨练你的精神。千万不要胆怯。”

“明白！”西泽尔起身半跪，亲吻卢加拉斯伸出的手。

下午的阳光照在广场上。这片广场位于异端审判局前，普通市民不能出入于此。骑士们在这里集合操演，军械也在这里修理养护，深夜时分如果这里举起了火把，附近的人们就知道那是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得到了异端组织活动的消息而连夜出动了。

李锡尼陪同西泽尔沿着广场周边漫步，西泽尔眺望着广场中央两队骑士正进行剑术演习。那是群战，两队人持的剑都不开刃，剑尖铸有小铁球，不会造成致命伤，两队人于是也毫无顾忌，出手凶猛，攻防变化时的急促脚步踩得烟尘飞扬。

“有人说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才是翡冷翠最精悍的军队，这样看起来确实不假。十字禁卫军的训练和这里的训练远远不能相比。”西泽尔说。

“所谓异端审判局，事实上是圣城的内部保安部队，保护这座城市的安全。最初建立的时候异端审判局主要针对行不洁仪式的巫师，最常见是人祭、黑巫术和死灵巫术，其中有些异端组织的结构非常严密，也确实有神秘的力量，他们多半是一些古老邪教的信徒，很难对付。不过这样的异端还是很罕见的，现在我们的职责主要针对翡冷翠的流民和异教徒，他们虽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是人数众多，东方区经常有大规模的杀人和暴乱事件，也波及其他区。这些都是我们的管辖范围。”李锡尼淡淡地说。

“神秘的力量？”西泽尔淡淡地笑，“会有狼人、吸血鬼和复活的僵尸么？”

“记录中有过类似的东西，大约二十年前在台伯河岸骑士们围堵一个疑似吸血鬼的男人，在杀死他之前被他杀死了十五人。被杀的骑士都是持戒的修士，对方咬断了他们的喉咙。”

“听起来真可怕。”西泽尔说，“那么流民会好对付一些吧？”

“两年前东方区一伙自称‘血十字教’的流民举起大规模的活动，用了一男一女两个婴儿血祭，失火焚烧了两条街的房屋，烧死了一百六十多人。”

“看起来比吸血鬼还要糟糕。”西泽尔转身看着李锡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