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尼淡淡地“嗯”了一声，神情漠然。

训练中的骑士们中忽然分出了一小队，他们拖出一个人，把他拖到广场边上，扯掉他的军服，露出肌肉结实的后背来。四个人分别压住那人的四肢，一名骑士从旁边取来了笞棒。这是异端审判局的刑罚，惩罚肉体净化灵魂，山中持戒的修士们也经常用笞棒自我抽打。

李锡尼前行几步：“这个人犯了什么过错？”

骑士们中领头的立刻转向李锡尼行军礼：“在训练中违反戒条，殴打已经倒地的人。”

“见鬼！不是这样！是那几个家伙联手跟我过不去！”那个被压在地上的人大声嚷着，挣扎着要翻身。他雄劲的后背肌肉纠结起来，几个人差点按不住他。他背后的几道伤口绽开，鲜血汩汨地流出来，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狠狠地甩着一头浓密如狮鬃的头发。

“他也受伤了。”李锡尼看了一眼那人的伤口，“是他们借着训练的机会斗殴么？”

领头的骑士迟疑了一下，凑近李锡尼耳边：“这人是个害群之马，总是跟其他人冲突，有几个人想在训练的时候联手对付他。被这家伙察觉了，他的剑术不错，下手很狠，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打他，只是对准其中一人死命地打。受伤的是一名修士，伤得比较重。”

“那么你确实对着倒地的人动手了？”李锡尼低头问被压在地下的那名骑士。

“那我能怎么办？他们那么打，等我倒地我就是个半死的人了！”那人没有否认。

“确实违反了戒条，就执行处罚，鞭笞减半，五次。”李锡尼说。

领头的骑士高举了笞棒，对准那赤裸的后背，却没有打下去。因为他看见李锡尼身边那名衣着华贵的年轻贵族已经转到了被罚骑士的面前，半跪下去，托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很巧，又相遇了。”西泽尔低声说。

那个始终毫无畏惧大声嚷嚷的害群之马忽然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最后却不得不直视西泽尔的双眼。他的脸色涨红，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李锡尼，努力对西泽尔瞪着眼睛，似乎要暗示他什么。领头的骑士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个出身下等市民的低阶骑士怎么会认识西泽尔那样显贵的人物。

“你好，昆提良。”西泽尔又说，“我交给你保存的钱袋和戒指你有没有带在身边？”

昆提良的气焰低落下去，看了看旁边那个提着他军服的骑士。西泽尔起身接过那件军服，从里面摸出了一只磨损的旧钱袋，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和十五个金币，原封不动，除此之外连个铜币都没有。

“他偷了您的钱袋？”李锡尼看着西泽尔手中的东西，尤其是那枚昂贵的祖母绿戒指，这是一个低阶骑士不可能拥有的。

“不，没有。”西泽尔摇头，“只是委托他保存。”

他重新半跪于昆提良的面前，看着他那张满是汗的脸，把那枚祖母绿戒指递到他的眼前：“我想你和我的手指粗细差不多？”

昆提良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只戒指距离他的眼睛太近了，几乎就要贴到他的眼珠上，压进他的眼眶里。这个小小的戒指现在在他的眼里有整个世界那么大。他死死地咬着牙，面孔抽搐，不说话。

西泽尔抓过昆提良的一只手，把那枚戒指缓缓地戴在昆提良的食指上，昆提良的手指比他的略粗，套进去的时候西泽尔用了点力。戒指蹭掉了指节上的一小块皮，痛得昆提良抽了一口冷气。

“确实差不多。”西泽尔紧紧攥住昆提良的手指，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傍晚的时候，带上你的朋友在这里等我。”

他站起身对着李锡尼笑笑：“让他们执行刑罚吧，我们去那边走走，好么？”

李锡尼点了点头，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走了几步，背后传来了笞棒打在背上的声音，笞棒不会造成致命伤，可打在背上痛得会让一个成年男人痛晕过去。可是没有昆提良的哀嚎，可以想象那个男人正死死地咬着牙。两个人默默走远，也不说什么。

“公爵殿下，我有几句话想告诉您。”他们接近异端审判局官邸的时候，李锡尼忽然停下脚步。

“我会听从你的指导。”西泽尔也停步。

李锡尼摇了摇头：“不是什么指导，只是几句忠告。异端审判局并不是一个教堂，它是一支军队，也是一个审判所。这里的工作并不轻松，也并不让人觉得愉快。如果您希望在这里大显身手，我奉劝您放弃这个打算。能够担任圣裁骑士的人都有教廷的背景，您的背景更是人尽皆知。通常他们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就会离开，只是表明他曾经在异端审判局任职，我想您也一样。没有必要事必躬亲。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尽可能呆在办公室里，实际的工作用不着您插手。”

西泽尔眯起眼睛看着李锡尼，嘴角微微一动，带起一丝冷漠的笑：“李锡尼副局长，这和卢加拉斯局长告诉我的完全不同，我记得他告诉我的是去和异端战斗的第一线。你要想说你和卢加拉斯局长的意见不同么？”

“我是军人，而局长是修士，您也是。将来您会穿上红袍侍奉神，而我永远只会穿黑衣。”李锡尼简单地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并不道别。

接近日落，西泽尔独自一人漫步在异端审判局前的广场边。

骑士们仍然在训练，现在他们的训练是快速的曲线奔跑，每次都要踩一块方砖，而后转向另一块方砖。这种训练非常耗费体力，却让他们学会在翡冷翠的大街小巷中以高速穿行，在拥挤的街头捕捉危险的敌人。烟尘扬起，比下午的时候还要厉害，落日被烟尘遮蔽，只剩下一个黯淡的苍红色影子。

两个人影穿越了烟尘，向着西泽尔慢慢走来，像是远道的商人穿越了沙漠。西泽尔停步，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昆提良和盖约，这两个人满脸的不自然，走到西泽尔面前几步的地方停下，双方对视。西泽尔上下打量着他们，昆提良一身异端审判局低阶骑士的军服，盖约是一身十字禁卫军的军服，肩膀上没有军阶标志。盖约和昆提良互相看了看，低下头去，神情萎靡。昆提良抠着食指上的那枚祖母绿戒指，久久也不说话。

“你的钱袋。”西泽尔把手里的东西扔向昆提良。

昆提良一把接住，愣了一下。钱袋里有金币碰撞的芦音，而他的钱袋里只有十五枚金币，都是从西泽尔那里骗来的。西泽尔并未把那些金币拿走。

“什么意思？”昆提良舔舔嘴唇，把钱袋举起来，抬头看着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贵族。

“愿意为我工作么？”西泽尔说，“钱归你们。你们欠了很多钱？”

“赌输了。”昆提良耸耸肩，“你说为你工作？我已经是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了，你的官职是什么？肯定比我高。你说什么我就得做。”

盖约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他一下，才让他闭上了惹祸的嘴。

“你隶属于十字禁卫军？”西泽尔看着盖约。

盖约抓了抓头发：“可不是军人，是军械师，我是个火炮匠师。”

“不错，”西泽尔点点头，“我是说，为我工作。不是为十字禁卫军，也不是为异端审判局。我会支付你们一笔薪酬，只会比你们现在的薪酬高。我也会让人把你们都调到异端审判局来当我的助手。你们愿意么？不过你们也没什么可选择的，如果你们拒绝，我会公开你们诈骗的事，你们知道在军纪中会有什么样的处罚。不是被笞棒打几下那么简单的。”

他看着昆提良：“我想他们不会把你打得太狠，我把那枚戒指套在你的手上，他们总会有所猜疑。”

“还能对付，”昆提良耸耸肩，“背后的皮都裂开了，不过他们确实没敢下手太重。”

盖约和昆提良彼此看看，相对着摇摇头。

“你说得对，我们的把柄在你手上，我们没的选。我们为你工作。”盖约说，“其实你这样的人用不着和我们谈什么条件，我们都是下等市民出身，没有和贵族谈条件的资本。”昆提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交易达成，明天早晨来我的办公室，手续我会让李锡尼副局长为你们办好。”西泽尔转身走向远处。

“嗨！”昆提良在背后喊他，“这个戒指，我抠不下来，怎么还给你？”

“已经送给你了，自己想办法处理，”西泽尔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找个首饰匠帮你钳断它，那戒指并不值钱，值钱的是上面的祖母绿。”

昆提良愣了一下：“那，我们怎么找你？异端审判局里有很多官员。”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西泽尔，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圣裁骑士。”西泽尔扬扬手，自顾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