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苛刻的主顾!”昆提良无可奈何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成交!”

“告诉我你的办法。”西泽尔抓起盛葡萄酒的玻璃杯站了起来。

“很简单,一个比胆量的游戏。”昆提良凑近西泽尔,把声音放得极低。这时候酒保在他背后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冲着那些围绕在酒吧边的男人耸了耸肩,男人们也耸耸肩。而这些西泽尔都没看见,昆提良宽厚的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

“赌骰子,只押单双,第一次下注一个金币,赢了就收手,如果你输了,也不要紧,再下注两个金币,如果这一次你赢了,那么你就赚一个,如果还是输了,下一次下注四个金币,又输了,再下次下注八个金币!每一次下注的数额都是前面的两倍。除非你的运气真的差到极点,否则连开四次单双,你总不会都输。你输的机会只有十六分之一,你懂数学么?你懂数学就会明白。十六分之一的输面,十六分之十五的赢面!”昆提良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像是已经看见了三十枚金币堆在自己面前。

“这样无论如何只能赚一枚金币,你无法让我翻番赚钱。”西泽尔说,“我确实学过数学。”

昆提良摊了摊手:“好吧,我说了点大话,不过一个晚上稳赚一枚金币,你还觉得不满足么?我让一步,你不用分我钱,请我喝一杯好酒就行。我口袋里没有足够的赌本,我就是想找个口袋里有足够多钱的家伙帮我试试这个办法。你看见那边桌上那个穿马靴的家伙么?”

西泽尔顺着他的指点看去,所有赌桌中,有一张是空荡荡的,桌边只坐着一个人,一身白棉布的衬衣,洗得有些破旧了,一条紧身马裤,一双硬皮高筒马靴,百无聊赖地把骰子在桌上扔来扔去。

“那是这里运气最好的庄家,他今晚赢了我十二个银币,卷走了所有人的钱,没人愿意跟他赌了。我们可以去杀杀他的威风。”昆提良说,“庄家是不能轻易离开桌面的,所以他不会赢了你的钱就走,只要有足够的赌本,我们一定能撑到收回全部的赌本,还赢一个金币!”

“可以试试。”西泽尔说着,走向那一桌。

桌边的年轻人似乎远远地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抬起头看向西泽尔。那是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皮肤也略显黝黑,大概是来自南方的几个大岛屿,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厚实,一双很有神的黑眼睛审视着西泽尔。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挑战者,于是缓缓起身。

西泽尔站到桌边,把一枚金币按在桌面上:“单。”

他和庄家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各自从怀里拿出了眼镜,用绒布擦干净,按在鼻梁上。两个人的动作出奇地一致。西泽尔透过镜片看着庄家,拉动一侧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庄家也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庄家把骰子放在西泽尔面前,示意他检查,西泽尔摆了摆手。庄家抓起骰子扔进一个木盒里,扣上了盖子使劲摇晃,最后他把木盒拍在西泽尔面前,打开了盒盖。

“双!”昆提良站在西泽尔背后,懊丧地用拳头砸自己的掌心。

桌上的金币被收走了,西泽尔把两枚金币按在了桌面上:“单。”

“不试试押‘双’?”盖约看着那两枚令人眼热的金币,漠不关心似的,“你知道有时候‘双’在整晚都特别走运,你也许会连开十几把‘双’,这是没法改变的,除非你回去睡一觉改改运。”

“是不是‘单’有时也会那么走运?”西泽尔笑笑。

“有时候。”盖约点点头。

“那么我希望今晚是‘单’走运的一晚。”

“你有一个赌徒的潜质,你经常赌钱么?”盖约歪着头,看着西泽尔,手中的木盒再次发出闷雷般的响动,那粒决定赌徒命运的玄妙骰子在其中反弹飞射。

“不,我其实讨厌赌钱,你认为是什么赌徒的潜质?”西泽尔依然微笑着。

“就是认准一件事,就不再回头,那样你只有两个可能的结果,大赢或者大输。对于真正的赌徒来说,没什么犹豫,也没有适时收手这个念头,他们要的就是大输或者大赢。”

“是啊,”西泽尔轻声说,“那样才会很好玩,不是么?”

他们身边渐渐聚集了不少人,毕竟在这样东方区的小赌场里,出手下注一个金币的豪客很少见,这笔钱在东方区可以买一个顶尖的女人的一个晚上,也足够买一个人吃一个月的全麦面包。而且这个衣着看起来很有档次的客人还在每局不断加注,这是件激动人心的事情,让那些已经喝着酒昏昏欲睡的客人都双眼发亮。庄家和豪客一对一的对抗,这很像一幕大戏,而且结论无论是这个阔绰的客人输得很惨或者庄家输得很惨,都不关其他客人的事情。在这里赌钱的年轻人都不富裕,富人和庄家都是他们讨厌的人,看着他们敌对,就好比贵族在角斗场里看奴隶厮杀那样。

人多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分成两拨,围观的人也从冷眼旁观变得跃跃欲试,他们中有人开始跟庄,几个银币甚至十几个铜子儿,都不是大钱,放在双方金灿灿的钱币旁毫不起眼。有的人相信这个好运气的庄家会把运气维持到最后,也有人相信这个冷静的年轻阔佬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足够多的金币来,一直支撑到最后一把逆转全局。昆提良高声地告诉他们说这个年轻阔佬是他的朋友,这次一定会给那个可恶的庄家一点颜色看,赌注对于这个年轻阔佬而言不是问题,他们每轮都会加注,用桌面上堆成小山的金币把那个庄家的好运气抢过来。看起来昆提良茌这里颇有一点人缘,他夹杂着粗口的演说也颇为撼动人心,所以尽管庄家那边不断地赢钱,倒是跟着西泽尔下注的人逐步增加。两边的看客开始粗着嗓子争吵,脸涨得通红,西泽尔这边占了上风,大家相信某一盘西泽尔会一把把输掉的钱都赢回来,那会是几十枚上百枚金币,简直是比不小的财富了,就这么堆在大家伸手可以摸到的桌子上,随着骰子的滚动决定归属,这让整个赌场的气氛如煮沸的水一样。

西泽尔转瞬间已经输掉了十四枚金币,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神色没有改变,下注的手势像是投一些面包屑去池塘里喂鱼,目光垂落在桌面上,嘴角带着些看起来全无意义、却又让人有点讨厌的微笑。

西泽尔这边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了,人们心里忐忑起伏。上一次他的下注是八枚金币,第一把一枚,第二把两枚,第三把四枚,第四把八枚。西泽尔履行了他对昆提良的许诺,每次加注一倍,他现在轻轻挥手,押上赌桌的是一个绝顶的漂亮女人的八个晚上,讲讲价的话甚至是半个月。这笔钱可以在东方区过半个月天堂样的日子,躺在阳台的藤制躺椅上,让台河泊岸边临水别墅里那个总在脸上蒙着轻纱、号称只侍奉贵族的异国女人伊斯特猫一样趴在你膝盖上喂你吃掺了蜂蜜和提子的奶酪,对着下面经过的穷兄弟炫耀,告诉他们这就是差距,那些穷棍即便是卖干了自己的血也得不到的天堂样的享受。这种对钱的估算方法让兜里没钱的年轻人们心里火烧似的,东方区里大概每一个年轻人都有过类似的梦想,不是离开这里,而是在东方区里享受通常只供给贵族的食物、女人和其他奢靡的一切,让和他们一起长大的穷兄弟看见,那样他们的心里才会真的舒服。他们并不想去贵族的区,那里也许高贵幽雅,但是有种过于接近神的感觉,让人惶恐不安。

西泽尔会扔下十六个金币么?每个人都在心里问。有人开始怀疑,更多的人死死看着西泽尔抓钱袋的手。

“老板,我知道你已经输了十五个金币,”昆提良紧张地看着西泽尔,舔了舔嘴唇,“我也记得你说会出三十个金币的赌资,不过你看,你现在是不该放弃的,我们应该再加注一次,我们应该下十六枚……这是机会。”

“是啊,有什么值得畏惧呢?”西泽尔淡淡地说着,在手心里掂了掂钱袋。

他把整个钱袋扔在了“单”上。

欢呼声瞬间刺破了人们的耳膜,支持西泽尔的年轻人们擂着桌子叫好,向着那些支持庄家的胆小鬼挥舞手臂,像是要把手臂都扔出去打破他们的头。

“肃静!肃静!”昆提良高举双手,竖起大拇指指向天空,“我们会赢!我们会赢!是时候了!把你们的钱拿出来,押上去!押在装满金币的旁边!这是你们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后,第一只手把几十个银币拍在了“单”这一侧,仿佛点燃了引信一样,叮叮铛铛的钱币落在桌面上,那些沾了油汗和灰尘的手攥着所有的钱用力拍在西泽尔这一边,堆积起来的铜和银子的反光和西泽尔的金币一样刺眼。不知道是种什么情绪,男人们的血液像是被火种点燃那样,如同燃耗的油一样在血管里飞窜,谁也不知道下一盘是否西泽尔准赢,但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相信,因为西泽尔拍出了金币.相当于那个名叫伊斯特的高级妓女的一个月的一笔财富,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货真价实的金币更有说服力的了。

“我猜对了,你是个赌徒。”盖约在鼎沸的人声中看着西泽尔。

“这不算赌,真正的赌徒,会把命都押上去吧?”西泽尔说,“开始摇吧,现在这些人希望听见骰子的声音。”

盖约感觉到微微的寒冷,在这个封闭、闷热、呼喊声震耳欲聋的地下室里,一丝冰一样的寒冷随着西泽尔的话,驻留在空气里,很久不散去。

他开始摇骰子,数十双目光追随着他的手,他的手抓着那个古色古香的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三枚象牙骰子。骰子在每一次的碰撞弹射中改变着,发出闷雷般的响声,连带着改变这些人的输赢。盖约知道,此刻他的手在那些人眼里是神的手,抓着命运的脊梁似的。男人们握拳挥舞,咆哮着,要用这种徒劳的方式改变他们贫穷、下等和受人白眼的命运。

也许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桌子对面那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还等什么?”西泽尔说。

如同听到了命令,盖约猛地把盒子拍定在桌上!骰子声骤然停止!一切寂静!

盖约深深吸了一口气,揭开盒盖。三枚骰子无一例外地呈现出六点,一共十八点。

“双”,最最完美的“双”。

失望的惊呼和愤怒的咆哮瞬间淹没了其他一切响动,数不清的手伸向赌台,去抓那些已经不属于他们的赌注,而最后的赢家也拼命扑上去扞卫自己的财富。赌桌在双方的力量下倾倒了,连带着数不清的金银铜币,四处飞溅。

“输不起的贱种都给我滚开!”有人大吼。

“我只要我的钱!”又有人大吼。

“别抢了!有人已经把金币拿走了!你们这些混帐还抢什么?这是一个骗局!”一个绝望的声音说。

西泽尔在人们发出第一声怒吼时已经飞速地后退,他站在距离赌台十几尺的地方,冷漠地看着那些挥舞拳头和扑向钱币的人们,整理着自己的蕾丝领巾。人群里已经不见了盖约和昆提良。

台伯河边的小路上,盖约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跑这么一段路对于昆提良来说似乎不过是热身,他抓着一个棕色的钱袋举向天空:“天呐!盖约,我们发财了!整整三十一个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