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下一支舞曲就要开始了,我有这个荣幸么?”米洛走近原纯身边,优雅地伸出手。

莱斯比亚耸耸肩,满脸扫兴的神色。原纯笑笑,伸手搭在米洛的手上。

键琴轻快的旋律中,宾客们纷纷步入舞池,这一次原纯和米洛占据了舞池中央的位置,原纯随着音乐旋转,白色的长裙摆成一个完美的圆。她忽地定住,踮起脚尖,如骄傲的天鹅般昂着头,把柔软的手臂缓缓伸向米洛,米洛接下她的手,亲吻手背,单膝跪倒。这个开场的动作惹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在伸手答允米洛的瞬间,原纯已经决定她要是这一曲的领舞者。她以眼角的余光看着舞池一侧休息的西泽尔和塞尔维莉娅,塞尔维莉娅的心思还在西泽尔的身上,昂起头认真地看着西泽尔的侧脸,并未注意舞池中央,而西泽尔显然认出了原纯,虽然三个月来他和原纯见得极少,不过他还不至于忘记自己妻子的长相。原纯很得意,因为看见她的瞬间,西泽尔脸上的神色僵硬了一瞬间,不由地站直了,纵然遮着面具,原纯还是看见他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这一曲轻快跳跃,原纯在米洛的牵引下优雅地旋转穿行在一对对舞伴中,米洛在舞蹈上的天赋是显而易见的,原纯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有过米洛这样出色的舞伴,米洛的舞步洒脱干净,就像是骑兵仪仗中的白骏马,更难得的是每时每刻他都关心着自己的舞伴,用手、肩膀和转身的力度告诉舞伴他将踏出什么样的舞步。舞曲越来越活泼,原纯只能看见周围的人影流水般过去,而她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米洛的微笑,周围无处不是米洛身上纯正的龙涎香气,米洛的双眼里有无数无声的话语在流动。而米洛不说,只是微笑。

原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开始明白为何那么多少女痴迷舞场上米洛这样的翩翩男子了,因为一旦开始旋舞,渐渐人便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了,女人平时警觉坚硬的心都悄无声息的开始融化。她想塞尔维莉娅和西泽尔舞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她能读出塞尔维莉娅肢体里的语言,那是无限的依恋,却无法靠近。

音乐忽然变化了,提琴的旋律从键琴合奏中跳跃而出,不由自主地,原纯和米洛放开手转身。这是交换舞伴的音乐,典型的社交舞蹈,少女们喜欢这种舞蹈,因为当她们缺乏勇气邀请自己看中的男人跳舞时,这种舞蹈可以把她们换到那个心仪的男子身边去。

原纯感觉到自己尖细的鞋跟踩到了某个人的脚面,她来不及说什么,转身自然地抓住对方的手,回到男女对舞的姿势,这时候看到了西泽尔微微有些抽搐的脸。原纯忽然想笑,她清楚高跟鞋踩中的感觉,不过她忍住了,优雅地伸手,摘下了西泽尔脸上的面具。

这是社交舞的礼仪,舞蹈中,女宾摘去男宾的面具,表示爱慕和坦诚相见。而西泽尔公爵和他的夫人在社交舞场上相遇,公爵被夫人摘去面具自然是最饱含爱意的巧事,风雅温馨。所以当原纯手指夹着那只黑面具把它远远地扔出去时,舞池周围爆发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原纯却回头看了看正和另一个女宾渐渐舞蹈着远离的米洛,米洛的脸上尽是惊讶和不甘,看来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刚才在和谁共舞。

“怎么猜出是我?”西泽尔低声问。

“这是女人的秘密。”原纯促狭地笑。

“你本该告诉我你要出席今天的活动。”西泽尔脚下舞步标准流畅,手上搂着原纯的肩膀,脸颊和她相贴,偷偷地观察周围那些关注他们这一对儿的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没有见到你的这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出席各种活动,难道我需要每次出门都向你汇报?”原纯轻盈得像是一只踩着水波的天鹅,跟着西泽尔旋转,仿佛没有重量,“刚才你老师的妻子对我说你总是假面舞会里的黑王子,看起来在舞蹈上确实有些能耐。”

“你如果提前告诉我,我们可以同乘一辆马车,这样看起来更像夫妻。”西泽尔淡淡地说。

原纯摊开双手耸耸肩,摆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距离远了看去,她笑得春花般灿烂妩媚。周围的人都能看出公爵和夫人的恩爱了,这是结婚那一天起两人的共同利益,无论是西泽尔还是原纯,都不希望有人在背后议论这桩跨国婚姻。

此刻,台伯河的北岸的街道上,巡查的骑士们发现黑暗里的异动了。那似乎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就像采集食物的工蚁,数目多得难以想象,步伐却异乎寻常的整齐,没有一个人打火把。骑士们同时紧张起来,紧紧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在街口列队阻拦。

人群的脚步声叠在一起几乎震动了地面的时候,第一个火把在人群中被点燃了,然后是第二个,然后更多的火把亮了起来。短瞬间几千支火把把整条街道照亮了,仿佛日出般的光明。受过严格训练的异端审判局骑士可以在极微弱的光下视物,却被这忽如起来的光明耀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等到他们的眼睛适应了这光亮,他们看见那支队伍的前方已经打起了横幅。

第一道横幅是:“赞美神,大地、天空和一切的创造者。”

第二道横幅也扬了起来:“圣哉,圣哉,万军之王。”

最后第三道横幅也被举起来了:“神的孩子,神已经应许了你土地,神的光辉与你同行,无法到达的终将无法到达,所到之处必将光辉四射!”

每一句都出自神圣的经典《神之谕》,骑士们耳熟能详。

那是一支节日游行的队伍,男男女女都穿着盛装,很多人手里拿着乐器和十字花纹的彩旗,队伍前后小伙子们挥舞着金色的彩带,女孩们在行进中翩翩起舞,队伍里有人燃放礼花,五彩的飞火在“砰”、“砰”声中把染得缤纷绚丽。这时候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白袍年轻人清了清嗓子,起了一个圣歌的调子。整支游行队伍开始跟随他低唱圣歌,数千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有如浪潮般在街道上卷动。

在街口戒备的骑士们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来自东方区的节日游行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越过了台伯河,来到了河北岸的贵族区。骑士们的戒备略略放松,节日游行并不可怕,但是东方区的几千个泥腿子同时出现在贵族区,依然是个麻烦的事情。不过好在这个游行队伍看起来很有组织,人们衣着相对考究,是东方区里有身份的人组织的,舞蹈的女孩里还颇有几个有着漂亮得让人心动的脸蛋和纤细挺拔的腰肢。

经过街口的时候,领头的白袍青年在骑士们面前停下。他穿的是古代装束,扮作神话里的先知,看起来是这支游行队伍的领袖,骑士们觉得可以和这家伙打交道,面前这个东方区的下等市民身上有种难得的贵族气,彬彬有礼,目光清澈。看起来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我是下议院机要秘书,名叫加图,万分的荣幸能在圣临节这个欢乐的节日把东方区信徒的祝福献于教王陛下。我们要去西塞罗大主教的住宅,把歌舞献给参加聚会的陛下,这都是信徒们自发组织的。他们爱戴教王就像爱戴父亲。”年轻人神态谦和,吐字优雅。

骑士们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加图已经把纸包放进了他们的手心。这一队骑士的队长掂了掂那小包,感觉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听到叮叮的金属撞击声。他知道那是货真价实的迪纳里厄斯金币,翡冷翠教廷发行的金币,真正的硬通货。

队长掂量着金币,不说话,直视加图的眼睛。队长的双瞳乌沉沉的,像是刀锋,里面带着细微的寒气,却没有表情。加图紧张起来,面对职业军人,他发觉自己还不够镇静。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捏住了袍摆,克制着没有避开,带着僵硬的笑容和队长接上目光。

队长用余光扫了一眼加图攥紧袍子下缘的手,移开了目光。他看向路边的黑暗里,随便摆了摆手。

加图感激地点头,挥手让游行的队伍通过街头,骑士们站在黑暗里审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没有说话。加图再次挥手,催促那些人加紧通过。他心里微微透出一股寒气来,挥手的时候,他再次感觉到自己像是在指挥一支军队,而不是一支请愿的队伍。从灯塔上看下去,看着黑夜里沉默的队伍前行时,他就有这种不好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他有一次觉得自己劝说克劳狄议长不要亲临现场是对的,五千人的游行队伍,在教王眼里可能是一种示威。

“别惹麻烦,没人能在这个区惹麻烦。”队长慢悠悠地说,“今天是圣临节,惹麻烦的人死定了。”

“我明白,以我的生命保证。”加图谦恭地行礼。

队伍从他身边络绎不绝地经过,吹拉弹唱,载歌载舞。

音乐再次改变,舞池里的宾客一时间适应不过来,好几对跳得好好的舞伴不得不暂时停步分开。这是乐队第二次改变曲谱了,在一支舞曲之中连续改变两次旋律,这是很罕见的。先前平缓雍容的社交舞节奏中,火辣热烈的节奏浮现,热情的旋律笼罩了整个舞池,让人想起头插大红鲜花的舞女尽情摇摆长发,高跟鞋踩出激昂的进行曲,百褶的长裙孔雀开屏般抖动。

又回到了弗拉明戈的音乐,在贵族中只有少数勇敢者才会尝试的舞曲。

西泽尔犹豫了一下,放开了原纯的手,想要退向舞池的边缘。原纯看见他所去的方向,那里红裙的塞尔维莉娅咬着自己手腕上的丝绸带子,低着头,明媚的黑眼睛死死盯着西泽尔,透出深深的怨恨和更深的热情。原纯本来也准备退却,她从不希望勉强和挽留谁,不过看见塞尔维莉娅目光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搭在西泽尔的肩膀上,用力推他转了半圈。

西泽尔讨厌这种推搡,猛地挥动胳膊要拒绝的时候,原纯已经贴上一步,胸口紧紧贴住他的胸口。两个人的眼睛之间不到半尺的距离,两个人都在低低地喘息,也不知是因为敌意还是刚才的社交舞太累人了。每个人都感觉到对面的目光何等刺眼,不过心底那股倔犟让他们都咬着牙不闪避。

“不想跳舞么?我亲爱的丈夫?”原纯挑衅般地笑着。

“我有固定的舞伴!”西泽尔冷冷地说。

“你也有固定的妻子!”原纯紧紧抓住他的手掌,紧贴他,像是要融化在他身上。

她把西泽尔逼到了绝路,她很得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么?我亲爱的丈夫?”

西泽尔沉默了一瞬,脸上那股愤怒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讥诮:“需要舞蹈老师么?我亲爱的夫人。”

提琴压过一切其他声音,原纯击掌,乐队指挥把一付响板抛给了她。响板在原纯手里奏响的瞬间,西泽尔揽住了她的腰。

舞蹈中的人全然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人群里,在无数骑士包围中,一双眼睛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切。

音乐落幕,掌声如雷。

“一个东方女人的弗拉明戈跳得那么好,真出乎人的意料。”西泽尔也感觉到有些累。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学习,”原纯把手板扔给乐队指挥,从侍者手里接过东方风格的丝绢扇子,优雅的扇风降温,“一个教士的舞步那么流畅,也很出乎人的意料。你们不是应该把自己禁闭在深山里的修道院中持戒苦修么?”

“高跟鞋子没有硌着你的脚么?”西泽尔冷冷地反击。

“我习惯了,这也是我学习的事情之一,我曾穿着鞋跟比这更高的鞋子,整夜地环绕宫殿里的池塘行走。我的父亲称赞说在夜里远远看着,我的步伐袅娜,像是水面上飘浮的莲花花瓣。”原纯轻摇双肩,妩媚万端。

“装模作样的女人。”西泽尔从鼻子里低低地哼了一声。

原纯转过身。她玩得够了,得去照顾一下失落的米洛,她不想让这个男人觉得太过难堪,毕竟在翡冷翠,米洛对于她拓展人脉很有用。

“怎么了?现在要走了?”西泽尔拉住她的长丝巾,“我亲爱的公爵夫人,您着急和谁去相会?你现在不在意别人觉得我们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