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女侍长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原纯喜欢社交场的生活,喜欢那些男人对她恭顺奉承,喜欢社交酒会结束后有优雅的男子送她回来。而原纯忽然露出了妩媚笑容下的怒火,刚才的一瞬间,原纯的目光里有刀剑齐出的锐利。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拒绝?我是个无主的女人啊。”原纯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淡淡地说着,重新转身去面对镜子,“我拒绝那些男人,并不说明我是守贞的圣女,只能说明我在畏惧!帮我把腰后的裙带收紧。”

女侍长把手放在原纯的后腰上,收紧着裙带。

原纯深呼吸:“再勒细一点……我希望我穿上这件裙子,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到我有全场最细的腰!”

女侍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原纯为什么这么要求,看起来原纯已经有很修长美丽的腰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原纯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轻笑着问。

“因为无论那些男人怎么想,我都是原纯,当我冠夫姓的时候我叫纯·博尔吉亚,我是坎特博雷堡的女主人!”原纯没有等待回答,她看着镜子里明艳照人的那个人影,轻声说,“你明白么?”

[第五章]圣临之夜

台伯河边新落成的教堂,白衣的少女坐在教堂深处的石板上,聆听细小的沙粒在沙漏中流淌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嬷嬷从外面进来把沙漏颠倒。沙漏的声音永不停息,这让童贞圣女觉得安静,因为她看不见,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惊悚不安。

这是圣临节的夜晚,一个欢乐的节日,历史上的这一天东方的先知拯救了这座城市,神宽恕了作恶的人类,此刻虔诚的信徒都在家里和亲朋好友聚会。梵蒂冈派驻教堂侍奉童贞圣女的嬷嬷们吃完了圣餐,一起坐在教堂门口纺线。她们对教堂深处那个从不说话的童贞圣女说不上喜欢,看着她的脸总让人有种战栗不安的感觉,虽然明明那张脸蛋是稚气漂亮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嬷嬷们不愿陪着她。

黑色的马车在四匹黑骏马的拉扯之下沿着河岸缓缓驰来,马车在教堂门口停下,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走了下来,他的面孔被黑色的风帽遮掩了。他的随从也是同样的装束,站在漆黑的夜里,像是密使或者孤魂。

嬷嬷们紧张地站起来,看着那些人里领头的一个走到墙边的火把下,慢慢地把兜帽摘掉。

“原来是……”领头的嬷嬷松了口气。

对方的领头人却没有看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烟盒,摸出手卷的纸烟,就着火把点燃。

嬷嬷们没有想到遭到这样的无礼,愣了一瞬。这一瞬后面那些黑袍的人扑了上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每个人冲上去紧紧地把一个嬷嬷抱在怀里,把她们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肩上,用强健的肌肉堵住她们的嘴,令她们喊不出来。

领头的黑袍人抽了几口烟,轻微的骚动结束了,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是空气里多了些令人不安的气味。

领头人把纸烟扔在地下,用脚尖碾灭,回头对自己的随从说:“给我香水瓶……别让孩子闻见血的味道。”

随从在他衣领上喷洒了玫瑰花瓣中提取的香水,领头人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大步地走向了圣坛深处。童贞圣女听见了脚步声,不安的抬起头来,她脸上蒙着白麻布,看不见,也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沉重有力的脚步越来越逼近。但是很快,她安静下来,不再惊惶。领头人走到她面前,并不说话,抖开自己的黑袍,把她抱了起来。童贞圣女把头靠在他的脖子旁,温顺得像是羔羊。

“准备好了么?黛依丝,我们就要启程去无忧无虑的地方。”领头人低声说。

“好,黛依丝要跟先生去无忧无虑的地方。”女孩小声说。

领头人转身大步走向教堂门口。

经过教堂大门的时候,背后圣坛上,最后一粒细沙从玻璃瓶的细颈中流过。常人难以觉察的声音,在黛依丝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块岩石从山崖上落地般的响动。领头人感觉到自己的怀里,黛依丝身体微微一颤。他停下了脚步。

“出事了么?”黛依丝用双臂抱住领头人的脖子,“沙漏里的沙流完了……嬷嬷们没有进来……”

“没事,她们睡了,睡得很沉。”领头人看着横在血泊中的尸体,淡淡地说。那些尸体的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痛苦和绝望,扭曲得常人难以想象,就像是教堂天庭画里的魔鬼。

领头人用力抽了抽鼻子,他想这香水真是浓郁,他们就像是站在春天玫瑰盛开的花圃里,头顶是温暖明媚的阳光,一点血腥气都没有。他抖开一件白色的袍子罩在黛依丝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先生,真的会有无忧无虑的地方么?那是哪里?”黛依丝问。

“天堂。”领头人低声说。

“天堂……真的有天堂?”

“有的,它的门,就要打开了!”领头人坚定地说,抱着黛依丝登上马车。

圣临节之夜,台伯河北岸的贵族区灯火通明,这一天翡冷翠是个不夜城,女人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男人们享受最醇美的酒、富裕的家庭摆出一年里最丰盛的大餐、每个参加宴会的孩子都会受到包在烫金丝绸里的礼物,而整个城市的玫瑰花被订购一空,上等的用来装束女人,中等的用来装饰花瓶,下等的洒在迎宾的地毯上。这一夜所有人载歌载舞,对神感恩,纪念先知,享受生活,年轻男人们在心里窃窃地打着艳遇的主意。

而没有贵族注意到在台伯河南岸、寂静的东方区里,人流在悄悄地汇集。他们没有点灯,也不怎么出声,就像黑夜里行军的蚂蚁那样,凭借某种默契排成了队伍。白天在窗边做面包的主妇、在后院里杀猪的伙计、穿着小牛皮靴子趾高气扬的外地商人、乃至于靠着门框卖淫的妓女,不同的人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悄悄走出了自己的家,在没有光的巷子里拍着彼此的肩膀,排成队列。

然后他们出发了,经过连接台伯河两岸的铁索桥,去向对岸灯火通明的地方。加图在桥边的灯塔上俯视,忽然觉得这支队伍就像一支军队似的,这是一场夜袭。他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背心流过一道寒气。

原纯走下马车的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爆竹。这是她故乡晋都国新年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玩的一种东西,里面填塞火药,外面用纸紧紧地卷起来,一根药芯插进里面,点燃药芯,药芯燃尽,里面的火药就会炸开。“砰”的一声巨响,喜庆又惊险。

她走下自己那辆带有坎特博雷堡标记的马车时,扬了扬头,一头精心梳理的长发垂到她的臀部,轻轻地振动,像是一面墨色的长旗。她站在猩红色的羊毛迎宾毯上,一身白裙如花盛开,她能感觉到自己脚上那双白色小牛皮嵌琥珀的高跟鞋落地的时候,踩在了一瓣洁白的玫瑰花瓣上。

“鞋跟真的太高,不会栽倒吧?”这是原纯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她发现周围喧闹的气氛忽地有些冷却,那些忙碌的仆人和把酒对谈的贵族们似乎都停顿了一下,那些裙子上装饰着金线和钻石的漂亮姑娘也不再咯咯轻笑,一起转头看着她,连那个穿着小礼服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男孩也停下脚步,探头看着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枚烟火恰好升空,在她背后的夜空里炸出巨大的金色菊花。

“坎特博雷堡,纯·博尔吉亚公爵夫人驾到!”门前的老管家回过身来,用足中气高声说,要让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又一位尊贵的客人驾临了西塞罗大主教家的晚宴。

于是她这颗爆竹爆炸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周围的喧闹和热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连空气都滚热起来。

坎特博雷堡的女主人纯·博尔吉亚在这几个月里已经成为翡冷翠社交场合的一位风云人物,每个男人都知道这个妖娆可人的东方公主,他们的夫人听丈夫说了以后偷偷参加假面舞会去看看这个令人津津乐道的东方女人到底是如何的美丽,一些沙龙因为她的出席而爆满,小伙子们和老贵族们都很激动,因为每一次出席沙龙聚会,这位年轻美丽的东方公主都独身前往。这意味着机会,反正那个令人讨厌的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似乎也并不在乎男人们围在他妻子的裙边转。

原纯喜欢这种反应,她迷人地微笑着,向周围招手,目光流盼,要让每个人注意到她清澈妩媚的黑瞳。这大概是许多年来东方诸国对西方教王国最大的胜利,虽然在战争上屡屡失败,不过他们派出的一个女人已令整个翡冷翠的男人神魂颠倒,令他们的女人扼腕痛恨。原纯想她的父亲会很喜欢看到这种场面,原诚是个会把这看作荣誉的人。

原纯感觉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向她靠近,那些在沙龙中认识她的男人还顾虑着面子,不敢野兽一样直接扑过来献媚,他们至少还懂要向身边的女伴匆匆道个别。

此时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已经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她甚至没有机会拒绝。上议院的议员米洛脸上带着激动的潮红,握住原纯的手,打量她一身素色的裙装:“天呐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了,我知道你会是今晚最美的,可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美!”

“我下车的时候他们沉默了一下。”原纯轻笑,“我还以为我的衣着不合时宜,我从未参加过圣临节的聚会,真让人激动。”

“这是被你的美震慑了,我们的东方公主。”米洛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是活生生的花,开在黄金和钻石刺眼的光里,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和你相比。你纯洁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我们现在距离那么近呢。”原纯咯咯地笑,后仰避开了米洛的呼吸,他的呼吸里带着纯正的龙涎香味。

于是剩下的男人只能不甘地站在原纯和米洛的周围,用目光和微笑表示他们对于原纯的欢迎。他们的微笑有点僵硬,米洛的举动使他看起来俨然是原纯的男伴,而确实他们很难和米洛相比,米洛是翡冷翠城里闻名的美男子,上议院的议员,家境富有,还是大主教西塞罗的学生,和教王的长子苏萨尔过从甚密。

“我们去里面,那里有舞池和最好的葡萄酒,我已经跟西塞罗大主教说了你要来,他说他非常的惦记你。”米洛拉着原纯的手,踩着地毯去向西塞罗的宅邸。他几乎是在跑步,原纯轻笑着跟着他奔跑,裙脚飞扬,裙下露出盈盈一握的脚腕。看着他们背影的男人们脸色难看,怏怏地散入了人群中。

米洛陪着原纯穿行在人群里。宅邸里的人比外面享受夜风的还要多,这是原纯在翡冷翠所见的最盛大最奢华的聚会,在这里找得到翡冷翠每一个高贵的贵族姓氏,无处不是衣香鬓影,丝绸、鲜花、黄金和钻石的辉光交织在一起,龙涎香、玫瑰花香、安息香和檀香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仿佛勾兑美酒那样十倍二十倍的更加浓郁,女人们华美的肌肤,男人们笔挺的礼服,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外人无法想象在一位大主教的家中可以享受到如此奢华的酒会,而在圣临节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这一天就是纵情欢乐的日子。

“坐在那里的是‘拿撒勒的玫瑰花’,泰诺斯伯爵夫人。”米洛在原纯的耳边轻声说,“她有个很有名的沙龙,叫做‘黑暗和神之泪’,很奇怪的名字,可是很多艺术家都为她痴狂,那是个纯艺术的沙龙。”

原纯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一袭金色丝绸长裙的贵妇人正坐在白色小羊皮的长沙发上,把修长圆润的双腿随意地放在沙发的木制扶手上,露出的脚踝精美得像是件艺术品。围绕着贵妇人的年轻人们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和她说话,原纯隐隐地知道那是某种北方山地的语言,在翡冷翠很少人能懂得。于是那些谈话是他们一群人的秘密,泰诺斯伯爵夫人欢快地笑着用手里的扇子抚摩一个年轻人的面颊,她不必避讳什么,她的丈夫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