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已经注意到人口正在迅速增加,这很奇怪。随着梵蒂冈对属国控制的增强,这座城市里的异端却越来越多。我查过案卷,这几年来每隔几个月就会出现类似血祭和黑巫术仪式这样恶性的案件,以前并没有那么密集。我们把越来越多的异端捆上火刑架,可这些完全没有威吓到其他异端,他们的活动越来越嚣张,我们的骑士己经不够用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属国的君主们把他们领地上的异教徒往翡冷翠里驱赶。”
西泽尔眉峰微微一振:“他们想要做什么?看看翡冷翠能容纳多少人口?或是试探我们的耐心?”
“殿下认为,梵蒂冈的敌人是谁?”雷冷冷地问。
西泽尔没有回答这个突兀的问题,他沉默着,看着雷的服睛。
“异端是无法威胁教廷的统治的,如果出现更多的异端,只需要雇佣更多的骑士,把他们一个个吊死在绞架上就可以。”雷说。
西泽尔面无表情:“你说得对,异端算什么?异端能做的不过是借邪神的名义杀死一个婴儿献祭,把皮剥下来制成工艺品而已。虽然很恶心,但是不足以威胁到我们。”
“真正的威胁是属国的君主们。虽然他们拥护梵蒂冈,接受洗礼成为信徒,并且获得了教王的加冕,以神护君王的名义统治他们的国家。但是,”雷说,“他们中有几个人真正虔诚?他们和梵蒂冈不过互相利用,梵蒂冈要借助这些俗世君王的力量宣传教义,这些君王要借助教王的加冕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自从您的父亲继任教王,属国的君王们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好。前任教王圣格里高利一世在位的时候,梵蒂冈尚没有掌握足以压倒各属国的军事力量,那时候的十字禁卫军被看作教王用来保卫自己和圣城的一支小型的神圣军队,全部由虔诚的教徒组成,他们仅仅对挑战神权的异端发起圣战,不管俗世的战争。而您的父亲大规模地扩充了十字禁卫军,如今安东尼将军的手下,有七万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随时准备出动去某个属国平息战乱。这支军队所到的地方,属国君主们无不惊恐难眠。不但如此,您的父亲还把异端审判局扩充为另一支军队,为了尽快地扩充兵员,甚至下等市民都被允许加入异端审判局成为骑士,这在几十年前是无法想像的。在您父亲的威光之下,整个西方的君王都黯然失色,他们的民众从心里拥护的不再是君主,而是教王。您认为这些君王们会屈服退让么?”
“所以他们希望翡冷翠更混乱一些?让我们忙于平息这座城市中的异端事件,而没有精力对外征伐?”西泽尔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教廷也抓不住他们的罪证。”
他沉思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冰冷的笑:“这样很好。”
“很好?”雷问。
“更多的混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平静的翡冷翠不适合我。让异端和阴谋更多一些……”西泽尔缓慢而用力地握拳,“我需要一次辉煌的胜利,对父亲证明我自己!”
雷单膝跪下:“您的意思,我完全清楚了!”
“继续搜集情报,尤其是来自梵蒂冈的风声,”西泽尔说,“走的时候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雷躬身行礼,转身走向窗边。
“最后一条情报,坎特博雷堡改造好了,你可以回家去睡了。按照你的设计,他们打开了后门,修了一条走廊,直通到一间卧室。你在那里出入绝对不会撞见你的妻子,因为你和她的卧室是完全隔开的。”雷推开了窗,回头对西泽尔说。随即他消失了,像一团黑暗被阳光抹去那样。
西泽尔俊美而冷漠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忽然僵住了,显得有些滑稽。
“你在那里出入绝对不会撞见你的妻子……”他低声叹气,摇了摇头,“这种话由一个部下来告诉我,就显得我很愚蠢。”
李锡尼静静地坐在窗帘后,一身漆黑的军服,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入黑暗里。他的办公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口透进来的火光照亮。外面的广场上点着篝火。每个夜晚这篝火都点着,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紧急出动的时候就会在篝火边整队,就着篝火点燃火把。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请进。”李锡尼从桌上的银盘里取出打火器,点燃了煤油灯。
进来的是个异端审判局的高阶骑士,他走到李锡尼的办公桌前,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副局长,已经找到了美茜·琳赛夫人的案卷。”
“这么少?”李锡尼拿起那份文件,文件薄得异乎寻常。
“仅有判决书,根据梵蒂冈圣律,确认美茜·琳赛夫人有邪恶宗教信仰,意图从事黑巫术的血祭,处以火刑。”
“琳赛夫人对她的罪行进行了抗辩么?”李锡尼翻阅着那份文件。判决书仅有两页,纸张有些发黄发脆了,抬头是剑十字花纹,异端审判局的标志,后面是秘书官流畅的手写体。最后的签字是血红的,用了什么极黏稠的墨水,时间长了有些发黑。
“不知道,当时的审讯记录并没有被保存下来,我们把所有案卷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
“按照惯例,审讯记录是必须和判决书一起保存的。”李锡尼抬头看着骑士。
“琳赛夫人的身份特殊……”骑士低声说。
李锡尼沉默了一会儿:“主持审判的是谁?”
“签字的是卢加拉斯局长……”骑士吞吞吐吐地,“但是……”
“但是什么?”
“审判的时候卢加拉斯局长并不在翡冷翠,那时候他在外省巡回视察。”骑士看了一眼李锡尼,迅速移开了视线,“副局长还是不要再过问这个案件了,判决书在那里,这个案件八年前就结束了……西泽尔公爵很快也会离开异端审判局吧?他是教王的儿子,来这里只是走过场……总之这些跟您没关系,副局长还是别把自己卷进去。”
“谢谢。”李锡尼低声说,“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卷进去。”
太阳照在水流平静的台伯河上,河水以南都是东方区。此时漆黑的马车从河边的碎石路上过,拉车的是八匹漆黑如墨的骏马,行走起来舞步般优美,马头上插着白色的翎毛。车棚顶上则是玫瑰环绕的十字架徽记,用纯金的箔片烫印在硬质的漆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车棚前悬挂了一盏铜制的灯笼,神侍展开优美的双翼拢住玻璃灯罩,点燃其中的煤油灯时,在狂风凛冽的天气中也不会熄灭。
遇见这辆马车的行人都急忙闪到路边脱帽行礼,直到马车走远,才伸长了脖子张望它的影子,而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华贵的马车在东方区不算少,毕竟这里也有些富有的商人,可是那拉车的八匹黑马,以及车棚上的烫金徽记,都说明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在翡冷翠只有博尔吉亚家族才会在十字架旁附加玫瑰的花纹,而那盏灯笼更代表了教王格里高利二世使者的身份,教王把玻璃灯罩中的火种赐予他的使者,无论行走到什么地方,这火种都将如神光般为使者照亮道路。对于绝大多数东方区的人而言,这辆悬挂铜灯的马车是个遥远的东西,那些骏马的马蹄从不会践踏东方区崎岖不平的路面。每个人心里都在猜测,什么样的人和事惊动了教王,让他把使者派到这个破败的地方来。
而这个时候,马车里一个人的眼睛正从车窗的缝隙里看出去,打量那些路人诧异的表情。
“昆提良,这么好玩么?这不是你最熟悉的区么?你就住在这里。”西泽尔靠着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对那个凑在车窗边偷看外面的部下说。
“可是没有从教王的马车里往外看过,连能坐教王的马车都没想过,”昆提良把双脚跷了起来,掩不住地兴高采烈,“你看我这靴子底下的土,踩在这里的羊毛毯子上我都觉得可惜。老板你能想像我跟那些一起喝酒的朋友说我坐着教王的马车就从他们的窗户下经过么?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我的,他们会说我喝多了。可这就是真的!是真的!”
他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在车座上,伸着懒腰,大声赞叹:“想想看,教王的马车!嗨!真是威风极了!”
他旁边的盖约却皱着眉,拨开了昆提良四处乱挥的手:“老板,为什么我们会是教王的特使?这事情不该是神父做的么?”
“没人知道,”西泽尔也不睁开眼睛,“我的父亲,我从未明白他在想什么,怎么做的决定。所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问。”
“那么那个新建的教堂是怎么回事?东方区的新教堂建成需要教王亲自派出使者去祝贺么?”盖约问。
“不知道,教王的信上只是说这个教堂建给一个衷心信奉神的人,我将代表他把神的祝福赐予这座新教堂。”西泽尔说。
“一个需要教王的使者去赐福的教堂?”盖约耸耸肩,“如果这个人有这样的地位,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教堂建在东方区这种满是异教徒的地方?”
“也许是东方区的地皮比较便宜。”昆提良插嘴。
“真是典型的昆提良思路。”西泽尔淡淡地说。
“总之这次差遣说明教王对您的重视,”盖约说,“教王只把特使的任务授予最信任的人。老板,这会让异端审判局里的人对您另眼看待。”
“我曾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么?”西泽尔低声说,“还有,不要猜测我的父亲,我说过不止一次。因为你永远猜不对。”
马车震动了一下,缓缓停住了。车夫拉开了车厢的门,阳光投射进来,西泽尔睁开眼睛,看见前方水畔的新教堂。在破落的东方区,这样的教堂简直是个奇迹,红褐色的花岗岩外墙,彩色玻璃拼花的圣像壁,利剑般的钟楼高出地面七十尺之多,顶上安置着白色大理石的圣十字。教堂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平整的砖石路两侧种植着白色的玫瑰花,教堂的后面则是平静的台伯河。空灵遥远的圣歌声来自教堂深处,教堂的大门敞开,一卷红色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马车下。
昆提良简直惊呆了,他走下马车瞪大眼睛:“天呐,他们什么时候在东方区建了这么座漂亮的教堂?我怎么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