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接过盒子,点了点头。
“老板,你觉得我们怎么样?”昆提良几乎是趴在办公桌上,瞪大眼睛看着西泽尔,认真地发问,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似的。
“什么怎么样?”西泽尔皱眉。
“我们跟着您两个月了!您觉得我们怎么样?是可以信赖的部下么?”
西泽尔想了想:“我不得不说你们做得比我预期得好,你们是这里效率最高的人……仅次于李锡尼副局长。说到信赖,我从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你们什么。”
“可是外面有些对我们不太友善的声音,”盖约往门那边看了一眼,“对老板你也不友善。”
“比如呢?”
“比如说您在夺权。本来圣裁骑士只需要引用圣典,在审判结果上签字。可是我们直接参与了对异端的搜查和追捕,我们调动这里的骑士帮我们做事。他们说您不像个教士,像个十足的军人。您试图架空李锡尼副局长。”
“是么?”西泽尔淡淡地说,坐回椅子里,审视般看着盖约的眼睛,“你们怎么想?”
“李锡尼副局长似乎也不太高兴,”盖约继续说,“我听说他已经要求卢加拉斯局长复查您经手的案件,这等于背后告了您的黑状。”
“卢加拉斯局长有什么表示么?”
昆提良摇摇头:“据说他倒是对您的工作很满意。”
“我刚才问,你们怎么想?”西泽尔抿着嘴,唇线锋利如刀。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两个手下,目光中的压力瞬间增大。
昆提良和盖约已经熟悉了这个上司,可是每当西泽尔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们还是不得不保持警惕,收敛起来。西泽尔从不开玩笑,这时刻他需要最直接的答案。但是这问题很难回答,作为低阶骑士,在副局长和公爵有矛盾的焙颍本来不该发表什么意见。办公室里的气氛僵住了,盖约抓着头发,昆提良摸着自己刚刚剃过的下巴。
时间缓慢地流逝,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在降低,西泽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石像般注视着办公桌对面的两人。
“去他妈的!”昆提良受不了了,他跳了起来把佩剑扔在桌上,“我们需要怕李锡尼么?我们来这里是当教士的么?引用圣典在审判结果上签字?那不需要我们去做!他们找个文书就可以了!管他们说什么,我喜欢现在这样!我们会是整个异端审判局里最棒的一队!他们只能妒火中烧地看我们的后背!”
盖约无奈地笑了笑,也放松下来:“我和昆提良想的差不多,我们不想得罪李锡尼副局长,他是这里的第二号人物,国家的英雄。可让我们这么退缩去讨好别人,我不愿意。”
“很好。”西泽尔淡淡地说,垂下目光,看着桌面,“你们可以出去了。”
盖约和昆提良走到门边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昆提良,盖约,继续!我们的成就不会仅止于此!”
那声音利剑斩铁一样不容置疑。两个人惊讶地回头,却看见西泽尔只是侧头看着窗外的落日,默默地出神,仿佛那话根本不是他说出来的。
盖约和昆提良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西泽尔独自看着窗外,风从外面吹进来,撩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黑衣的人悄无声息地从窗帘后现形,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巨大的黑色披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戴着皮手套的手从披风里探出来,按在腰间细窄佩剑的剑柄上。
他是沉静的,坚硬的,像是最炽烈的灯光下的影子,黑得没有一点杂质。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西泽尔轻声说。
“不合适的人,您大概不会允许他们在你的手下工作那么久吧?”窗帘后的人说,带着浓重的后鼻音,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口音,似乎来自海洋西边的几个偏远属国。
“恰好是我需要的人,和你一样,雷。”
“我是个刺客,他们不是。”
“我们需要的不是刺客,也不是骑士或者军械师,我们需要的是一支军队,”西泽尔缓缓地说,“一个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军队!”
“明白了,殿下。”雷轻微地点头。
“开始你的汇报吧。”
“就像他们说的,确实对您有不好的传言,在这里和教廷的神父们中,您被看作一个异类。专制、偏执、凶猛、冷漠、怪异、危险,我想这是您给贵族和同僚们留下的印象。您是异端审判局历史上最勤奋的圣裁骑士,这大概不假,不过没有人希望您在这里勤奋工作。您是教王的养子,您从生来被注定的命运是披上红袍成为主教,去侍奉神,神的启示和光辉是您的武器,但是似乎您更相信剑和火枪。此外您很少在谈话中引用圣典,很少主动去教堂忏悔和领圣餐,很少表现出一个教士应有的仁慈和对世人的爱。您最出格的举动是亲自指派任务给骑士们,命令他们缉捕异端,然后亲自定罪,亲自签字,直接上报给卢加拉斯局长。而您是教王的养子,卢加拉斯局长没有理由不在您上报的处决文件上签字。那意味着您自行决定了一切,这是令人不安的擅权。您所负责的这一组骑士在异端审判局里已经形成了一个被隔绝的团体,他们以为您工作而自豪,却遭到其他骑士的冷眼。”雷的声音冷漠,毫无起伏,“您在第一份工作中留给众人的印象就像您在社交场上留给他们的印象一样。”
“羊群里的一匹狼崽,是么?”
“是。”雷的回答简单直接。
“毫无新意,”西泽尔耸耸肩,“几位枢机卿对我有没有什么评论?”
“西塞罗大主教和格拉古大主教都很谨慎,在公开场合没有发表任何关于您的评论,无论是赞美或者贬低。但是您的哥哥苏萨尔和弟弟普林尼却是两位大主教家里的常客。那对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每个周末都登门拜访并且聆听两位大主教的教诲,受到热烈的欢迎,相处得就像一家人。我想仅从这一点,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两位大主教对您的态度。”
“那对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对我有什么评论呢?”
“他们对于您在异端审判局的政绩感到眼红,尤其是普林尼。有一个出风头的哥哥对这个好看的孩子来说,是个难受的事情。他讨厌在社交场合被淑女们问起他的哥哥如何,每每露出恶劣的语气。虽然已经被安排去山里的修道院学习,但是普林尼还是每个月都会回到翡冷翠住上几天,看望他的哥哥。”雷淡淡地说,“我是说他的哥哥苏萨尔公爵,不是您。”
“这算是一种挖苦么?”西泽尔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我想您已经很习惯被这样对待了,借此来挖苦您似乎不会有什么收效。”雷说,“苏萨尔公爵对于您的存在也有反应了,他不止一次地在贵族聚会中说圣裁骑士是一个军职,而品质最优秀的人应该被授予圣职。您被授予军职而不是圣职,这让他很为您惋惜。这样说话会让他觉得他的地位确实还高于您,增加他自己的信心。”
“我应该理解为只有信心不足的人才需要增加自己的信心,是不是?”
“是的,苏萨尔殿下感觉到威胁了,”雷说,“但是幸运的,他从心里依然看不起您,只是觉得您的政绩影响了他的光辉。”
西泽尔嘴角动了动,流露出一丝苍白冷漠的笑:“幸运的?我应该为被他看不起而感觉到幸运么?”
“他看不起您,就还不会真的把矛头指向您,这样我们还有时间。我是一个刺客,一个刺客的原则是只有出手的时候才会从黑暗里站出来,对于您也是一样的吧?急于宣布您的强大毫无意义,而当您宣布您的强大时,”雷缓缓地说,“敌人会发现他们已经被击倒,他们不会拥有反击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接受结果。”
“是啊,是这样。”西泽尔举起手,在夕阳里凝视自己的手心,“正是这样,所以我要一再地劝说自己不要急……”
他喃喃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既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再有一点耐心呢?”
沉默了一会儿,西泽尔收回了思绪:“关于我的父亲,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太阳宫,很少返回梵蒂冈,关于他有种种传闻,但是似乎都不是真的。几个月来,他甚至没有一次公开提到您,这对您有些影响。教王以黑太子作为您的结婚礼物,稍微惊动了翡冷翠。那时候贵族们曾认为您已经成年,在兄弟们中第一个结婚,很快会获得重用,此前他们猜测您不受教王的宠爱,这是错误的。但是几个月没有新的动静,他们又重新怀疑起教王对您的恩宠。”
“关于这次任命,事实上我也不理解。我的父亲指派德鲁苏斯大主教为我的神学老师,十几年来似乎他要培养我为一个神父。但是最后授予我的职位却是军职。”西泽尔沉吟了片刻,“苏萨尔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众所周知,在翡冷翠,圣职才是最高等的。”
“异端审判局在教廷的地位很高,不亚于十字禁卫军,它就是一支军队,而且是最精锐的。而圣裁骑士在其中的地位也很高,在卢加拉斯主教担任局长之前,他的职位就是圣裁骑士。您的父亲安排了这样一个位置给您,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要冷落您的样子。”雷说。
“我的父亲是一个难以揣摩的人,仅从表面上很难看出他做一件事的用意。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去猜测。”西泽尔摆了摆手,“总之,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很久。我对把异端送上刑架没有兴趣,圣裁骑士只是一块跳板,我们必须往上跳。”
“此外,我有些来自东方区的消息,那里最近似乎很不平静,大量的人口正在涌入东方区,旅馆里总是客满,繁华的街道在正午时拥挤得难以通行,东方区的几个银行都有大量的金钱汇入,但是看起来涌入的人口和金钱的来路却并不可疑。私下里的集会在增加,各式各样的集会都有,商人的集会、青年的集会、妓女的集会、赌博的集会、酗酒的集会……公共场合里总能看见一群群的人。太多的人必然会引起混乱,而且难于防范,您了解东方区,那里是一片泥沼,永远不可能知道泥沼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