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来往的人都看着他们,昆提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的存在,以非常稳重的姿势推开办公室的门,板着脸,昂着头,和盖约一起进入。他在背后锁上了门,把一切的目光隔绝在外面。
西泽尔坐在窗前的桌子旁,夕阳从他背后照进来,把他瘦高的身影融化在一片光里。
昆提良把手里的文件往西泽尔面前的桌上一放,板着的脸松懈下来,他从领口开始解开军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银扣子,把军服拉开透气。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舒服,把拴住衬衣领口的黑带也解了下来,拉开衬衫袒露肌肉结实的胸膛,仰头长长出了一口气。盖约没有他那样嚣张,却也解开了军服的领口,咧着嘴,用文件扇着风。
西泽尔冷眼看着这两个部下,面无表情。
昆提良并不在乎西泽尔那张阴沉着的脸,他已经熟悉这个头儿了,知道阴沉着脸只是西泽尔的习惯,不代表任何含意。西泽尔也不会因为他们在办公室里放松礼节有什么意见,他似乎对绝大多数事情都不太关心。
“热死了,老板。”昆提良开始这么称呼西泽尔了,像称呼一个小酒店主人。
“下午的训练刚刚结束?”西泽尔淡淡地问。
“是,立刻换上全套的军服带着文件向你汇报!”昆提良一挥拳头,神色骄傲,“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精英?我们进来的时候走廊上的那帮家伙都在看我们,我知道他们在心里嘀咕什么,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我们是这里最精英的骑士!我们干得最漂亮!”
“很精英,也很傻。”西泽尔推了推眼镜,白了他一眼,“好了,开始吧,我今天需要在几份文件上签字?”
“三份。”盖约把文件展开在桌上,“第一份是那个私印赎罪券的商人,审判的结果是绞刑。”
“没什么问题。”西泽尔走笔如风地签字,“他妨害了教廷的收入,每个教区的神父都会高兴地看见他被吊死。”
“这家伙太嚣张了,他雇了几百个人帮他推销假赎罪券,那些人甚至钻到了东方区的妓院里,声称只要买了赎罪券嫖妓就不会被惩罚。”盖约摇头而笑,“第二份是教士诱奸教区中四十六名妇女的案件,审判结果是永久驱逐。”
西泽尔头也不抬地签字:“他用得着诱奸么?他只要趁那些女人的丈夫不在家的时候钻进她们家里,对女人们说我是侍奉神的教士,可我忍不住对你的爱火,让我们赶快脱光衣服吧。这样不就可以了么?外省教区里的很多教士不都是这么做的么?”
他对盖约耸耸肩。
“我看过那个教士了,”盖约摊摊手,挑了挑眉毛,“像头脱毛的野猪,就算有爱火也未必能得手吧?所以他宣称只要那些不能生育的女人和他独处,就能得到神的恩赐生下孩子来。”
“那是那些女人的丈夫不能生育好不好?”昆提良做了个鬼脸。
“不要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西泽尔的笔停在最后一份文件上,“最后一个审判结果是什么?”
“是极刑,火刑,当众执行。”盖约说。
“火刑?”西泽尔低声说。他的笔停顿了一下,一滴墨水落在纸面上,弄脏了文件。
他沉默了一会儿:“罪名是什么?”
“一个东方区石竹街上的制皮店老板,他纠集了四十三个人,一个小型密党。他们宣扬人祭,用婴儿作为祭品,剥皮制作工艺品,肉体献祭,这样婴儿纯净的灵魂会满足恶魔的胃口,恶魔会满足他们的愿望。事实上这个跛子只是会调制一种含有奇怪香料的汤,喝下去令人产生幻觉和满足感。他所以召集这个密党,只是要这些人捐出他们的婴儿作为祭品。这样他就可以获得婴儿的皮,这种人皮工艺品似乎在地下黑市可以卖出很高的价格。”盖约说。
“人皮的东西那么好么?”西泽尔淡淡地说。
“不,跟牛皮没法比。我们猜测收藏人皮工艺品和某种邪教崇拜有关,所以顺着他的主顾这条线索,也许能挖出更多的异端。”盖约说。
“是我的功劳,我抓住的那个跛子!那家伙中了盖约的枪,流着血还跑了两条街!”昆提良插嘴。
西泽尔没理会得意洋洋的昆提良:“真是老掉渣的教义,这些人就那么愿意捐出自己的孩子?”
“那种香料的缘故吧?能让父母着魔一样把婴儿献出来,那种香料大概让人觉得真的到了天堂。”盖约说,“想起来也是种可怕的东西。”
“大概是罂粟,东方出产的,会让人产生幻觉。其实在东方诸国里虽然也是被禁止的东西,却没有那么罕见。”西泽尔就着那个墨水点,嚓嚓地签上了名字,“通知刽子手,改为绞刑。”
“那是个疯子,用不着怜悯他,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大声念着咒语,挥着一把剥皮的钩子向我们扑过来,钩子口上都是婴儿的血,他甚至从来不把那钩子擦干净。”昆提良露出厌恶的神情,“你没看见那个疯狂的模样,我当时差点一剑刺穿他的心口。”
“我不怜悯任何人,”西泽尔淡淡地说,“我只是不喜欢火刑,火刑架点燃之后,观赏的成份甚于行刑的成份。你喜欢看见人在火刑架上慢慢变成一块黑炭么?我告诉你,那并不有趣。省点力气,绞断他的脖子就可以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宗卷,递还给昆提良。
昆提良耸耸肩:“那准备回答卢加拉斯局长和李锡尼副局长的问话吧,按照梵蒂冈的圣律这家伙就该被捆上火刑架,他是个十足的异端,杀人,偶像崇拜,举行黑巫术的仪式……虽然我同意你的意见,把人烧死是个恶心的事儿,和那家伙的行为没有太大区别。”
西泽尔不说话。
昆提良和盖约对视了一眼,昆提良歪着脑袋:“老板,除了这些文件,我们还想跟你聊聊。”
“借钱么?”西泽尔看着他,“你还欠着我二十五个金币,你的手气始终那么背,还是别去赌场了。”
“不!一件礼物!”昆提良竖起大拇指,眉飞色舞。
盖约从身后拿出一个包铜的木盒,在西泽尔面前缓缓打开。那木盒里是两件式样古怪的铁器,每一件都由八根蜡烛那么粗的铁管组成,这些铁管被固定在一个圆形的黄铜轴承上,围绕着中央的一根铁轴,后面还有精工镶嵌的樱桃木柄。西泽尔抓住其中之一的木柄把它提了起来,这东西入手沉重,很需要一点腕力。他翻来覆去地看这件古怪的礼物,那些铁管可以随着黄铜轴承旋转,铁管内壁是铸铁,外面包着熟铁,熟铁上有圣十字的浅浮雕,黄铜轴承上铸有狮首花纹,异常精美。木柄的正下方是一个扳机,连着强有力的青铜弹簧。
西泽尔凑近那些铁管嗅了嗅,嗅到了呛人的火药味。他点了点头,把铁器掂了掂:“火铳。”
“是连射铳,每件八根铳管,一次可以装填八颗弹丸,轮转发射,射程五十码,能打穿十字禁卫军的轻盾。刚弄出来的东西,这两件还笨重了一点,以后可以试着做得更轻一些。”盖约咧嘴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掩不住的得意。
“五十码?”西泽尔抖着那柄铳。
“绝对没问题!”
西泽尔抬手对着前方发射。盖约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铳口仿佛巨龙吐息那样喷出一道一码长的火焰,铳管后吐出浓重的硝烟。西泽尔的手臂被反力激得扬起,轴承带动八根铳管走过一格。三个人默默地看向前方,弹丸在墙上留下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弹孔,有光照进来。
“天呐,你弄出的东西真够可怕的!”昆提良吸了一口冷气,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连射铳击中物体的效果。
“其实是火药填得多了点儿……幸好铳管没炸裂……”盖约出了身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射击时小心不要一次用完了全部的十六颗弹丸,再次装填就很麻烦。”
“昆提良说你是第一流的军械师,看起来确实如此。”西泽尔把连射铳放回木盒里,“很好。”
“其实最擅长的还是火炮,连射铳这种东西,只是好玩而已。”
西泽尔点点头:“你的技能会有用的。”
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了,几名骑士按着剑柄,神色紧张。他们听见里面传出雷霆般的巨响,所以冲进来查看。可是看到的只是西泽尔公爵和他两名军服不整的部下凑在一起说话。昆提良转身看见那些骑士疑惑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敞开的衬衣领口,他就知道在这些骑士们的眼里自己显得是何等的吊儿郎当,和进来前完全不一样。
“出去!”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骑士们不能违背圣裁骑士的话,退出办公室关上了门。
“准备了两个月的礼物,送给您的,谢谢您对我们的提拔,老板。”盖约把盒子递给西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