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父亲战死,姊妹离散,逃亡的时候,她是跟着家中的几个老妈子一道,其中一个还是她的乳母。
但是那个往日对她慈眉善目的妇人卷走了他们带出来的所有财物,还把她遗弃在了慈幼局。
就是在那时,她方才意识到,她的人生,已经全然倾毁了。
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总督小姐,从前将她捧到天上去的那些人,只会一脚接着一脚,恨不得把她踩进泥里。
嘻嘻嘻
将她遗忘(1v2)
她在慈幼局里,开始不吃不喝。
她还小,其实不大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若是自己也死了,就能去陪着爸爸一道,不必再受这样的苦痛。
没过多久,修女告诉她,有人想收养她。众人都欢欢喜喜的,仿佛她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她们说,是谢总督要收养你,这可是你的大恩人啊。
可是,那不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吗?
从那天起,她开始吃饭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了目标,那便是向谢长陵复仇。
终于,不知跑过多少条狭窄的小巷后,他们两人停了下来。
心跳得厉害,缦卿素来娇弱,很少这样剧烈奔跑,她也不知自己是气喘得说不出话,还是无从开口。
“你没事罢?”
谢长陵的额角也有汗水滚落,他穿一身粗布衣裳,短褂子,黑布鞋,两条结实臂膀露在衣外,全然是一副杂工打扮。缦卿的唇动了动,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道:
“太太,这里应该很安全,那我先走了。”
“……你叫我什么?”
他有些不明所以:“……太,太?”
她看向他的眼睛,那里头,对她是全然陌生的。
“太太,”他被她看得愈发不自在,“我没有恶意……”
“那人经常在附近调戏来往的女子,他是个营长,大家都不敢惹他。我平常就在车站搬货,您要是信不过我,可以向旁人打……”
“你住口!”
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顿时教他噤声,他脸上现出不快,正欲转身就走,却看见眼前的女子仿佛要哭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那泪水一滴、两滴、三滴……犹如牵线般纷坠而下。她紧紧抱住自己,缓缓蹲下去,把脸埋进胳膊里。原来这样的嚎啕大哭,也能寂然无声。
从那天起,她心里想的只有复仇。
她想见到谢长陵,想杀了他,冷笑着在他面前述说自己的怨恨。
她有那样多复杂的情绪交织,有那样多的话想问他。
他竟然成了支撑她活下来的动力。
可是他现在,把她给忘了。
……
夏日天长,到的六七点钟的时候,屋外仍旧能见到晕黄的暮色。
这屋中虽点起一盏煤油灯,烛光微弱,反不及院子里亮堂。缦卿坐在桌边,眼前的木桌也不知是何种材质,虽然擦抹得干干净净,仍有一股油膻之气扑面而来。
只听帘子一响,一个十七八岁姑娘的走进来。圆圆的脸儿,梳着条乌亮的大辫子,她手里捧着只茶壶,那茶碗却不是配套的,边缘还有个豁嘴。
她把茶碗放在缦卿面前,轻声道:“请喝茶。”
缦卿一看,茶水是酱红色的,并无清香,亦无茶味,入口只觉得苦涩。她勉强抿了一口,只客气地笑笑,便把茶碗放下。
那姑娘也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局促地拧着手里的白布巾,又说了声:“我去看看火儿。”转身走了出去。
屋中无人,她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
小小三间厢房,壁上随挂着弓箭刀棍,侧边一个旧碗柜,一个白炉子。靠西陈设着一张铺位,被褥陈旧,却还洁净。
她想到燕京的大帅府里,那重重楼宇,座座亭台。
就是她在沪城小住的宅子,亦是一水的西式家具,电话、电灯、话匣子……应有尽有。
她又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一道很熟悉,一道透出苍老。
“老三,你真想不起自己打哪来的?”
“既然她说她认得你,你见着她,总有点子眼熟罢。”
缦卿追夫(1v2)
“……我记不起来了。”
“唉,大夫说你这是被炸弹炸坏了脑袋,记不起来也没法子。”
“如今好了,既然遇着认得你的人,你也能跟她一道回去,找你的家人。”
那掀帘子出去的姑娘此时道:“爹,三哥……要走了?”
不等那老者回话,谢长陵道:
“沈大叔,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尚未报答,如何能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