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走廊里站着,只见玻璃窗外,一片银装素裹。

走廊里很冷,不像病房内烧着热水管子,暖烘烘的直教人昏昏欲睡。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脚都麻了,估摸着方华吟该起身告辞,方才返回病房。

方欲推门,她在门缝间看到方华吟站起来。

凌弈深微微直起身,做出送客的模样。他一动,盖在身上的被子便滑落一截,方华吟把被角牵起来给他盖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笑容,弯下腰和他说话。

她靠得那样近,大半个背影遮挡住了凌弈深,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处,就仿佛……正在接吻。

幼筠无声地站立着,不知为何,此时她心里竟然没有嫉恨了,只是一片雪地似的冰冷。

其实阿香不知道,每次方华吟来了,她总要借故走开,不过只是因为,她担心自己会对方华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她已经给这个女人很多次机会了,为什么她不识趣?

她真的不想伤害她的,当然,这不是因为她对方华吟存着什么善意,只是她怕舅舅不高兴罢了。

方华吟讲完了那个她突然想到的医院笑话,凌弈深也笑起来,因道:

“多谢你又来看我,你是明天的火车罢,恕我不能相送。等到了金陵,替我向远山问好。”

这李远山是凌弈深多年老友,正是通过他,方华吟方才与对方结识,二人喜结连理,不过订婚一事还只有他们几个亲近的朋友才知道。

方华吟笑道:“谢我就不必了,是他在信上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多来看你的。”

说着又寒暄几句,她便拿上手袋,告辞而去。

走出医院大门,只见天上飘飘扬扬,洒下柳絮似的雪片来。方华吟站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眼看那车夫还没跑过来,她便迈下台阶,预备自己迎上去。

忽然她背后传来一股大力,她脚下不稳,顿时朝马路上栽去。

偏有一辆汽车直冲过来,汽车夫大惊失色,拼命按着喇叭,她用尽全力将身体一侧,只听刷拉一声,车轮飞快碾过雪泥,留下一地黑色。

方华吟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跌坐在地上。

方才她差点就要被汽车撞上时,路人纷纷尖叫起来,此时便有几个人冲上前,七手八脚将她扶起来。她怔怔地呆站着,仍旧惊魂未定,忽想起那股将她推向马路的力道,下意识朝后一望,但什么都没看见,唯有漫天雪花。

萝莉真的很病很病,越病越重了_(|3)∠)_

€知她心意

€知她心意

这里凌弈深送走了方华吟,因久久不见幼筠回来,便按着墙上的电铃,只见阿香推门而入,凌弈深道:

“大小姐呢?”

阿香想了想:“我仿佛看见大小姐下楼去了,要不要找她回来?”

凌弈深方欲摇头,忽看见沙发上搭着她的大衣,立时便蹙起眉:

“她既然出去了,怎么连大衣都不穿,真是胡闹。”

阿香道:“大概穿的是另一件罢。”

说着便走过去,拿起那件大衣,预备收拾起来挂好,她两手一抖,却从大衣的内袋里抖出一根红色绸带,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凌弈深心头一动,忙道:“拿过来我瞧瞧。”

阿香便把那绸带捡起来递给他,他凝眸一看,果然是云浮寺里,那种系在姻缘树上的红绸。

只是这绸带并非当时她写的那四条,也不是空白的,上头用娟秀的笔迹落着两个名字,底下则是八个字

“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阿香不识字,好奇道:“先生,这上头写的什么?是大小姐写的吗?”

凌弈深忽将绸带用力一捏,紧紧攥在手里,沉声道:

“没什么。”

说罢,又叮嘱了一句:“此事不要告诉旁人,若小姐问起来,你就说没见过这绸带。”

阿香虽然莫名其妙,但她素来听从主人家的话,也只唯唯而已。一时她退了出去,凌弈深坐在床上,又将那条绸带展开。

他反复看着上面的字迹,咀嚼着其中的滋味,忽想起那天在火车上,他夺去了她的处子之身,正为此无地自容、自责不已,她双眸澄净,声音轻柔,她说:

“我喜欢舅舅,想一直跟舅舅在一起,对我来说舅舅就是爱人。”

他又看着绸带上那两个并排而列的名字

凌弈深、董幼筠。

“我想这些祈愿的男女,也不是人人都相信姻缘树会保佑他们,不过求一个慰藉罢了。”

神鬼之说,他们两人谁都不信。但她仍旧顶风冒雪,瞒着所有人重返了一趟云浮寺,只是为了求这样一个慰藉。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那天的自己实在残忍。她对他的依恋究竟深到了何种地步,原来他今日才知晓,可是这样的感情太浓烈,又太过危险,他不由地便想到死去的长姐

丈夫去世,她也跟着殉了情。她上吊自杀的那天,正是报纸上登出董作霆殉国新闻的日子,也许在此之前,她还怀着一丝微渺的希望,相信丈夫还活着。

而当那希望彻底破灭后,她的精神也随之坍毁了。

她毫不犹豫地死在了女儿面前,她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幼筠。

凌弈深不希望幼筠也步她母亲的后尘,亲情、爱情、友情……这世间的爱分很多种,她可以去爱任何人,唯独不能把所有爱,都倾注在同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