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辉。迟朔看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脸庞,身体僵直在了原地,这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个本该呆在监狱里的人。
“故人重逢,喜事啊。”丁辉看上去和之前在周扬丽化妆间的样子没有区别,仅仅是脸色不如先前红润,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皮笑肉不笑,显得咧开的嘴角异常可怖,“怎么,没想到?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在蹲局子,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你父亲也出来了?”化解了身体本能的僵硬反应后,迟朔尽量平静地问。
丁辉像是被戳到了最深的痛点般,脸部肌肉皱出痛苦和愤怒的神态:“我爸为了保住我,保住丁家,抗下了所有的罪!”随即痴痴地笑了两声:“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案,他硬是顶住了审讯的压力,不知道保住了多少大人物没有受到牵连,那些大人物感谢他,自然也要做出表示,我这案子乍一看很大,但本质是几个人一块儿被抓的,定性方面能大做文章,最后我定的胁从犯,判了缓,热搜也都撤干净了,怎么样,烂泥巴,我对你可是全盘托出了,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三号闻言对丁辉耳语了几句,丁辉脸色大变:“凭什么不能杀了他,他算个什么东西,那奥地利老头子昨天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
“你非要杀他也行,杀了他,正好称了他的意。”三号说:“他刚刚在外面可是求麦克斯先生杀他的。”
以为终于能被杀死的迟朔再次低下头,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反应。
三号走上前,把迟朔踹跪下,膝盖狠狠地撞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他疼得弯腰伏在地面上。
好长时间没有挨打了,半年多了吧,身体竟然比以前脆弱了不少,迟朔自嘲地想,还是经常挨打比较好,可以习惯。
“臭烂泥巴!”丁辉大步跨上前,揪住迟朔的头发,接连给了七八个耳光,打到自己手疼了,才对三号说:“你来。”
三号作为专业打手,只打了四下耳光就把迟朔打到口鼻出血,头发被松开后,迟朔侧伏在地上,连耳朵里都隐隐衍出血迹。
打耳光常常是开胃菜,也是羞辱人最方便的方式之一,迟朔背部拱成虾状,眼前发黑到看不清东西,耳朵里更是嗡嗡作鸣,明明打完了,却像是有飞机轰炸声在耳边作响,他的脸也迅速地肿胀起指印,从粉红渐渐转为青紫。
皮鞋底踩上了他的脸,他下意识触碰向皮鞋尖想要推开,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颤颤巍巍地收回手,任凭脸上的伤口被人用力踩住。
“烂泥巴,八年前,你就是这么被我踩着的,八年后,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我脚底下的烂泥。”丁辉恶毒的话语灌进嗡鸣的耳朵里,竟然是那样的清晰:“我以前骂你婊子,现在你还真做了婊子,真是天生做婊子的料。”
丁辉移开脚,半蹲下去凑近迟朔笑道:“听说你还有个妹妹,怎么,她也在做婊子,做得有你好吗?”
丁辉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居然被掀翻在地,这个躺着的人不知道哪来儿的力气,竟死命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在水泥地面上。
紧接着迟朔被三号抱腰扯开了,肚子被极大的力气踹了一脚,身体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墙壁边,他竭力撑起上半身,哗地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头发被暴怒的丁辉揪起来,脖子也被掐住,空气在肺部慢慢流失,迟朔却满口鲜血地含笑看着丁辉,三号生怕丁辉一气之下就这么掐死迟朔,只得又把丁辉扯开,“你冷静点,麦克斯先生又吩咐,要留着这贱婊子的命。”
丁辉说:“有鞭子吗,我要你们这儿最粗的鞭子!”
***
虽然业务已经结束了,裴忻仍然本着经营客户资源的想法去看望了在重症病房昏迷不醒的封隋,封隋的母亲日夜陪伴在封隋身旁照顾,他慰问了封隋母亲一会儿,便礼貌告辞。
回律所路上,他神使鬼差般地在那间咖啡店里点了杯咖啡,坐到靠窗的常坐位置,咖啡店里的店员换了一拨人,不再认识他了,而他确实有很长时间没再进入这家咖啡店。
像是躲着什么人一样。
望着窗外市中心的车水马龙,裴忻试图放空自己的大脑,找回遇见那个人之前内心的平静,可他发现他再也做不到了,再次来到这里,他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为什么,他不应该让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占据他太多心神,那不过是一个较为可怜的性工作者,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他也没有义务对别人的苦难负责。
简单来说,裴忻认为自己不吃卖惨这一套,作为实务律师,无论是己方当事人还是对方当事人的卖惨言论他都听得日益麻木了,人们在叙述中总是会不自觉甚至有意地夸大遭受的苦难和自身的无辜。那天晚上听了迟朔的话后,他已经为那个人想出了足够多的解决方案,如果迟朔不听他的,他也没有办法,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能拯救自己的最终只有自己。
他翻出手机通讯录,看到那个没有名字的玫瑰标记,长按,犹豫了三秒后,点击了红色的删除选项。
他们的相遇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短暂交汇,至此终于落幕。
桌对面那个端着咖啡的身影也雪花般散去,裴忻长呼出一口气,重新望向窗外的繁华市景。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喝着咖啡享受街景的同时,被他视为卖惨和刻意去忘记的人,正被吊在地下室的刑房里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特意挑出来的刑鞭上缴了倒刺,在本就满是旧伤的残破身体上肆虐,一次次地昏迷,再被冰盐水泼醒,水珠从额前湿发滚下进胸膛上的狰狞鞭伤里。
他只是喝下一口咖啡,感叹今天是个难得的冬季艳阳天。
三年后(受惩太阳曝晒跪碎瓷片/每两小时行鞭刑)
“还跪着吗?”伊甸岛地处大西洋西南岸,紫外线强烈,说这话的是一个鼻子上有两颗痣的拉美裔男人,另有一个女人穿着浅黄色的桑丝长裙,头发随意扎了个辫子歪在左肩上,太阳帽的帽檐宽大,将她由脸至脖颈都罩在阴影下。
“是,两天了。”潘卉伸手调整了下太阳帽的边沿,接着转身进了屋,进屋前她的手在一号的手背若有若无地扫过,一号瞬间会意,也跟着她进了这间外侧墙壁被粉刷为红色的房子。
至于跪在外面的人仍然跪在紫外线的曝晒下,由于长久被囚在地下牢室里,他的肤色并不像海岛人特有的黝黑,也不是白人日光浴后的健康麦色,而是透明般的白,乍受阳光暴晒,不仅晒到他身体脱水,脸色泛红,更是让三年多几乎未曾见到光日的眼睛承受不住,视野是模糊的,生理学泪水干结在眼角。
他跪在那里,用手撑着地才使自己勉强不倒下去,身上衣物是被鞭子撕裂成布条的碎边,旧伤和新伤交错横陈,这时有一个人提着鞭子走过来,鞭子上的血还没完全凝结,“到时间了。”那人说。
不仅要跪着,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行刑一次,跪着的人懂事地伏下身子,鞭子立即呼啸而至,可惜这具身体上早已没有一处好肉,鞭子再怎么打下去也只是打在原先的伤口上,鞭上细细的倒刺勾起烂肉,扬起的不再是血,而是烂肉沫。
被鞭打的人在第三鞭时就陷入了昏迷,但麦克斯对此有过命令,所以行刑者对他注射了一剂药,强制他在药物的作用下转醒,他被拖到附近竖立的木桩子旁边,他手脚具被铁链锁住,脖子上也有一道羞辱性质的项圈,行刑的人都不愿意接触这些低等奴隶的身体,他被拖行的时候行刑人只抓着他脖子上的铁链,粗糙的铁制项圈轻易磨开了脖子上结的一圈狰狞疤痕――这样的疤痕在手腕脚腕上同样存在,他只能攥住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徒劳地想拉开阻住脖子的东西,从窒息的痛楚里抢一些新鲜空气。
瘦弱的遍布血痕的手臂裸露在外吊起,几处皮肉血红地向外翻卷,鞭子继续打下去,吊起也只是为了方便行刑,从远处看,几乎辨别不出这是个人,还以为是岛屿上开得艳丽的红花,深红近黑的疤被鞭子挑开,鲜血一股股地涌出,受刑的人已经惨叫声都没力气发出来的,倘若行刑人此刻停下鞭子,仔细凝听,也许能听见他鼻息里弱弱的抽泣。
头发被揪起,露出那张无论在哪里都显得太过漂亮夺目的脸,嘴角肿胀着,鼻唇处的血斑丝毫没有影响这张脸的美,他紧闭着双目,一是因为阳光刺眼,二是他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听到了拉下裤子拉链的声音,行刑人把丑陋勃起的鸡吧捅进他的嘴巴里,只有别人发泄性欲的时候他的身体才不会被嫌弃,嘴里的血腥和鸡吧的腥臭味混杂起来,令他条件反射地作呕,喉咙因此急速收缩,爽得行刑人没几分钟就把浓黄的精液射满了他的喉咙。
他咳出血沫和浓浊,眼睛抬起,下目睑直直地看着行刑人。“骚婊子。”行刑人打了他一巴掌,“别以为我像三号那么蠢,吃你这套被你坑害死了,你就老老实实被全岛的人操烂,死了就扔进海里,那才是你的下场。”
被扯着脖子的铁链扯到原来跪着的地方继续跪着,跪的地方是有讲究的,他跪的地方是坚硬的砂石地,不仅有尖锐的石头,还特意插了几十块碎陶片,迟朔盯着那些被染成血红的碎陶片看了一会儿,拖着身体艰难地爬过去,在行刑人的监督下咬牙把膝盖重新刺进碎陶片上,血肉被刺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呲声。
他疼得伏在地面上,好半天才撑起身体,勉力维持住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跪姿,行刑人料想这破烂婊子也差不多要被折磨死了,便没有吹毛求疵,朝他吐了口痰就离开了。
红房内,潘卉坐在床边用密齿梳梳理头发,一号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装,潘卉披散着顺滑光亮的黑发,走上前揽住一号的腰,手指在一号的腹肌上故意游弋。
一号配合了片刻潘卉的挑逗,而后抓住潘卉的手,转过身,一号会四国语言,他的中文也比二号好太多:“Lily,我知道你在想什么,nopossible,麦克斯先生允许你见桃,这是他罕见的宽恕,外面受惩罚的那个人犯了错,麦克斯先生很生气,等到麦克斯先生消气了,我可以帮助你尝试为他求情。”
“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潘卉没有因被拒绝而变脸,依然柔情蜜意地轻抚一号下半张脸的浓密胡须,“他不是不再接待那些上流客人了吗,以前可能惹得客人不满意而犯错,现在成日被关在刑牢里,能犯什么错?”
“是,他的愚蠢导致他失去了接待上层客户的资格,根源是麦克斯先生不再信任他接触那些人,怕他再次利用那些人逃离。”一号说:“Lily,我的小鸟,你的优先等级很高,不知道低等级奴隶的情况,这情有可原,对于三年前迟的背叛,麦克斯先生发了多大的火,你应该还记得吧。”
潘卉的笑僵在脸上一瞬,她低头掩饰过去:“记得。”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回到伊甸岛后,麦克斯给了迟朔一把枪,让他做出选择,开枪打死桃姐,他可以获得自由,开枪打死她,他可以代替她,重回之前的地位,还能获得照顾桃姐的权利。
她以为她必死无疑,她甚至不屑于再去利用迟朔的心软,说了很多恶毒的言语逼迟朔杀她,而非桃姐。她害怕了,她知道自由的诱惑有多大,若是迟朔选择杀了桃姐……她被这种可怖的想象弄得接近崩溃,以致于根本没想到那一点――迟朔不会牺牲任何人来换取自由,他只会牺牲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