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宗祠里没有净面的东西,乐悦笙撕一块布帛,浸在神主位前清水坛里,拧干,给男人拭去满面泪痕。男人被冷水激得一个哆嗦,乐悦笙伸手贴住他脸颊,“很快就好。”

男人“嗯”一声,“我听师姐的。”

乐悦笙没有察觉男人异样,给他净过手脸,梳好发,戴上冠,婚礼用的发冠垂着繁复的悬帘,男人面容隐在莹润的珠玉之后,不见憔悴,只有盛大。

乐悦笙向他道,“你等我一会。”

自己走到神主位前跪下,合掌无声祝祷,“先祖在上,今日阿乐便要与沈献结为夫妇了,我带他来给先祖们看看,这便是阿乐选的男人先祖们看着阿乐,庇佑他。”伏身磕三个头。

男人仍然坐在原处,目光发直,繁复的婚服下,他的身体无法克制地不住战栗。乐悦笙拉他起来,撩起发冠悬帘,亲一亲冷冰冰的额,“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你一定要忍耐。沈献,你一定要风风光光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你不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男人仰起脸,“我听你的。”

乐悦笙从未见过如此乖顺的沈献,竟然在在一个片时生出犹豫不该如此逼迫他。一点犹豫在下一个片时销融宗祠里的事是绝无可能隐瞒的,不管什么形式,都会被人嘈嘈议论。如果沈献今夜不出现,如果今夜婚典不能成礼,他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天下笑柄,他会被污言秽语踩入泥尘,被那些人踏上一万只脚,永远嘲笑。

她喜欢他,虽然有没有婚仪于她并不重要,但沈献不能没有他要站在那些人面前,正大光明,意气风发。

乐悦笙用力亲吻他,“众弟子拜过主君便结束了。你要坚持。”

男人“嗯”一声,“我听师姐的。”

一门之隔,漫天烟火携钧天之势直冲云霄,把长清山照得绚烂绮丽。

乐柏舟渡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她奉命守卫的长清山未来主君,被人下药,赤条条擒到宗祠羞辱。总算上天保佑无事发生,不及庆幸,又被掌教打发到金顶峰拘束八山二岛诸位耆老,那些人哪一个好相与?乐柏舟僵着脸挨了一晚上骂,总算吉时到来时,看到一对新人出现。

她一辈子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婚仪,乐悦笙目光凛然,虽然在笑,目中却是狩猎一样的厉色。她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八山二岛一众人,仿佛在搜寻幕后指使,无一人敢同她对视,便连最难缠的于老夫人都安静如鸡而她一盏茶工夫前还在四处打听宗祠发生什么。

那位主君更加怪异,笔直地站着,跟在乐悦笙身畔亦步亦趋,让他跪便跪,让他起便起,让他拜便拜,还礼便还礼,有人敬酒,他只管接过,还是乐悦笙拦在头里,才没有喝。悬帘下那张脸一直在笑,笑容却像描画在木偶上的一段线条,没有生气,只是浮在那里。

天地拜过,徐娇娇当众宣旨,礼成。

乐悦笙拉着沈献立在上首,“诸君百忙之中来长清山,不胜荣幸。”

一群人被乐柏舟押犯人一样拘在这里半日,早没兴致,七零八落说一段,“恭喜乐掌教。”

乐悦笙点头,“请诸君前往通天阶,观主君就任之礼。”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主君是各宗门内务统领,确实有一个就任礼,但这事一则不那么重要,二则是各宗门家务事,一般婚典之后随便哪一天,把弟子们叫来见个面便成了。有些不重视的小宗门,甚至连过场都不走。

乐悦笙突兀的一句,众人云雾缭绕,议论起来。乐悦笙根本不管众人说什么,向乐柏舟道,“伺候各位宗主贵宾。”便走了。

就位礼的事外头早已安排妥当。乐柏舟厚起面皮上前趋赶众人,她一晚上早被众位大佬骂疲了,不论说什么都还一个微笑,指挥众弟子引路,“请各位宗主贵宾前往通天阶观礼。”

通天阶是上金顶峰的必经之路。阶下一带白石台,八山二岛众人被带来此处观礼。五峰弟子分列两边,长老堂被拘在侧峰高台就是能看见这边的事,他们说什么又听不见。

男人立在通天阶顶,乐悦笙陪在一旁。

伴着一声巨响,朱红一道焰火笔直冲向天际,在夜空中炸开,揭开又一轮焰火的序幕,无数焰火接二连三点燃,长清山绽放花千树,点燃不夜天。

乐柏舟第一个上前,单膝跪下,行一个礼,“问剑峰主乐柏舟拜见主君。”解下剑穗置于阶前,以示臣服。从此自乐柏舟以下,诸峰之主,诸峰管事,直到外门弟子,依位序逐一上前,逐一拜见。

冬夜是极冷的,八山二岛众人被押在原地,一边欣赏瑟瑟的寒风,一边看那个男人接受恭贺。

堪堪走过一半,乐悦笙感觉身畔隐约发沉,男人身体倾斜过来,脖颈却一直梗着,不细倒不察觉异样。乐悦笙不动声色撑住他,“你再坚持一会儿。”

男人怔怔道,“我听师姐的。”

总算最后一个外门弟子上前拜过。乐悦笙俯身过去,把主君印鉴悬在男人腰间,礼成。

一群人早被冻傻了。总算徐娇娇给面子,含笑道,“恭喜乐掌教恭贺沈主君”

她一开口,其他人不便装死,七零八落道喜。乐悦笙总算点头,“多谢诸位,今日大喜,诸位务必不醉不归。”拉起男人冰冷的手,步入金顶峰高大厚重的朱门。

门后是掌教居处,是只有内门弟子手持通行玉令才能够出入的地方,正儿八经的掌教内院。无数目光凝注下,男人头颅沉倒,脚步虚浮,他好像吃多了酒,一副酩酊大醉模样,完全被女人拉着走。

二人刚刚入内。两名内门弟子从两边推动门扇,朱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缓慢阖上,砰一声大响,满世喧嚣留在身后。

乐悦笙立刻停下来,“结束了,你做得很好。”

男人大睁着眼,他用了许久才听懂她的话,困惑道,“很好……有没有风风光光?我有没有……丢脸?”

乐悦笙握住男人嶙峋的肩,“你做得很好我们正大光明,风风光光……我们已经成婚了。”

男人又用了一刻才明白,苍白的面上慢慢浮出一个薄薄的笑,这是一个讨好的笑,他在拼尽全力讨好乐悦笙。漫天焰火映衬,男人这样笑着,像一条苟延残喘的可怜虫。仿佛只要乐悦笙稍微皱一皱眉,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乐悦笙心下酸楚,不住重复,“你做得很好,你很好,特别好。”

男人放下心,慢慢笑起来。他终于可以放任意识漂浮,终于可以挣脱肉身束缚。他在虚空中看着那个红衣盛装的肉身慢慢倒下去。他看着,恍惚地想,还不如死了,死了便不会再软弱,不会被欺辱,不会无能地倒在泥地里,像一条恶心的可怜虫。

不如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弥潞的火箭炮;感谢63795047、油菜花间嗡嗡嗡、云胡不喜的地雷;感谢各位巨巨灌溉。明天见。

85 废人 ◇

◎请便。◎

沈献被扶回掌教厢房时, 连鼻息都快消失,双目紧闭, 只有手足细微震颤印证仍是一个活着的人。

乐悦笙吩咐, “去库里拿一支老参来,煎滚热的汤。”说完上前,掷去繁琐的发冠, 扯开束缚着男人的厚重的婚服。十三层锦绣婚衣一经除去,男人的身体枯瘦而苍白,卧在褥间只有薄薄的一点, 仿佛风一吹便要散了。他躺在堆锦积绣的婚床上,一直在发抖十三层锦绣婚衣居然不能给他一丝温暖。

他很冷。他在昏茫中用力蜷起身体, 枯瘦两条手臂死死环住自己,他紧紧地缩着, 在红得夺目的两层婚被下,像一只频临死境的蝉。

掌教东厢笼了地龙, 便是赤足踩着也是极热的。乐悦笙进门便脱了大衣裳,仍旧热得出汗。沈献却在发抖,他仿佛立在冰原上, 口唇发颤,“冷……好冷……”

乐悦笙飞速除去自己衣衫, 钻入被中,将男人冰冷僵硬的身体扳过来, 掩入怀中。男人感觉有人触碰, 挥手挣扎, 咬着牙叫, “救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