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心急如焚,打马疾奔,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只用一刻钟便到。山庄大门一群人围着,兀自热闹,乐悦笙叫一声“让开”,纵马从人群头顶一跃而过,直入内院。
谢西淮早早等着,接了人过来,入临溪阁。乐悦笙翻身下马,还未站直乐秋风冲进来,扑在地上膝行上前,“峰主,峰主救救泊言,救救他”
乐悦笙皱眉,乐秋风竟然连她继掌教都不记得,口里还是旧日称呼急糊涂了。乐悦笙便知不便问话,只道,“你去看着泊言,安顿妥当我便来。”
乐秋风哭天抹泪道,“峰主快来。”
乐悦笙疾步上临溪阁。沈献已经安顿在榻上,谢西淮扎着两只手站着,正纠结要不要帮他换衣裳,看见乐悦笙来,大喜过望,“掌教。”
乐悦笙走到案边,匆匆写一个方子,“命人抓药煎来,你速速回来我要问话。”
谢西淮匆忙出去安排,果然很快回来。乐悦笙已经除去男人一身湿衣,正给他擦拭身体。男人双目紧闭,沉在乐悦笙怀里,他应是难受非常,昏沉中手臂起舞,不住撕扯心口。
乐悦笙掷去湿透的布巾,扯一件中单给他搭在身上,“倒热茶。”推男人坐直,右掌一个起式,用力拍在男人脊心,男人应声向前伏倒,“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暗色的陈血,大头朝下往榻下栽。乐悦笙抢上前拉起,男人随势仰面摔入她怀中,面上鲜艳夺目的嫣红褪去,变得苍白而虚弱,安静下来。
谢西淮忙将热茶奉上,乐悦笙接过含一口,俯身渡入男人口中,男人微弱呛咳,撑起眼皮。
乐悦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你怎样?”
“我……”男人困惑地皱眉,渐渐记起前事,“他他投水救他”
乐悦笙隐约猜到眉目,但沈献不能再受刺激,信口开河安慰,“他很好。倒是你不怎么好,睡一觉,醒来我陪你去看泊言便是。”
男人意识混沌,被她一哄便信了,昏睡过去。乐悦笙等他睡沉才问,“怎么回事?”
“详细底里弟子不知。”谢西淮道,“今日泊言当值照顾主君。我和秋风师妹在外院看着布置客房呢,师妹说要去寻泊言说话,他二人总在一处,我便没留意。”他紧张地咽一口干沫,“秋风师妹回来,慌慌张张的,看着极生气的模样,一直说等掌教回来叫泊言不得好死。他二人平日总吵架,我便也不留意。不一时岑溪那边有人叫救命,说是泊言和主君落水,我赶过去时人已经救上来主君定要寻掌教,我拦不住,只能陪着。”
男人贴在乐悦笙心口,昏睡中胸脯震动,张了口微弱地咳嗽。乐悦笙直等他安静才又问,“泊言怎么样?”
“不好。”谢西淮道,“撞在溪石上,一直不醒。”
乐悦笙沉默,“命人设法维持,老祖明日便到,他是当世神医,应当有法子。”
谢泊言尴尬地插一句,“春秋师祖已经到了……看着掌教进来的……”
乐悦笙后知后觉围在山门上的那群人竟然是装模作样往昆仑山迎亲的长老堂,而自己竟然从人家头顶跳进来谢春秋本来就不喜沈献,今日一见,只怕更添厌恶。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你速去请老祖给泊言诊治。”
“是。”
“我先躲他一时,省得挨他训斥。”乐悦笙给男人拢一拢棉被,“这里也不能离了人。”
沈献昏睡半日,近晚毫不意外地作起烧来,直烧得神志不清,在乐悦笙怀里辗转挣扎。谢泊言危急,谢春秋走不开,乐悦笙只能亲自出手,褪开衣襟给他入针。沈献消瘦厉害,腹部完全塌陷,呼吸间肋骨根根分明,极其可怜。
乐悦笙硬着头皮入了针,沈献睁开眼,乌蒙蒙一双眼云遮雾罩,珠玉蒙尘一样,他怔怔地望住她,却仿佛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干枯灰败的唇掀动,“我有什么错……我不是恬不知耻……你们胡说……”
乐悦笙皱眉,“谁这么说你?”
男人完全不听,喃喃念叨,“欺负我……”眼皮沉下来,“都欺负我……”慢慢昏睡过去。
乐悦笙撤了针,强压着渡一碗苦涩的汤药给他。天近明时男人淋漓地出一身热汗,退了热度。乐悦笙给他换下汗湿的中单,挨着他睡过去。
醒时已近午。沈献早早醒了,大睁一双目凝望临溪阁乌木穹顶。乐悦笙醒来见他这样,“在看什么?”
“看他们……想逼死我……我偏不叫他如愿……”沈献喃喃自语,忽一时灵醒,意识重归人间,“师姐。”
乐悦笙强行掩住忧心,掌心贴住他脸颊,“好容易养出一点肉,病一回又没了。”便叹气,“叫我怎么说你?”
“那便不说了。”沈献扯出一点笑,“师姐,他怎样?我想去看看他。”
乐悦笙人虽在临溪阁,那边的情况却时时有人来报必然是不好的。哄他道,“泊言病着,不见外人,等他养些精神你再去。”
沈献挣扎着坐起来,“我只看他一下。”恳求,“很快就回来。”
乐悦笙只能依他,严严实实拢一领大毛斗篷。出临溪阁到东厢,团团围了一群人,看见乐悦笙齐齐行礼。
乐悦笙挽着沈献越众而入,谢泊言躺在厢房榻上,头上厚厚裹着一圈白布,渗着鲜红的血。谢春秋在一旁正施针。沈献走这一段已经立身不稳,直往下坠,乐悦笙用力撑住,“泊言怎么样?”
谢春秋不答,收了针,“应无事,但也要好生将养,早早醒来,时日拖延太久,便醒了也难免有损神志。”他看一眼沈献,“泊言与你一同落水,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宗祠》。
81 宗祠 ◇
◎阁间厚重的帷幕无风自动。◎
沈献初初退热, 走一段路晕得眼前发黑,根本听不见外头声音。昏乱中只觉身体一沉, 落在实处, 好半日才知道自己被乐悦笙按着坐在椅上。
太师椅是弟子刚抬来给乐悦笙的,如今男人坐着,掌教倒站着。谢春秋冷笑, “沈教主在姑余大杀四方,连武宗主都经不起你一指头,怎的一到长清山便如此弱不禁风了?难道八字不合?”
乐悦笙插口, “老祖不许欺负他。”
谢春秋不能不给乐悦笙脸面,“沈教主泊言与你一同落水, 怎么回事?”
沈献目光移向榻边失魂落魄的乐秋风。乐秋风被他看得浑身一颤,“看我做什么?难道赖我?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简直不要脸”
“我在临溪阁一时晕眩, 不慎落水。”沈献警告地看一眼乐秋风,一字一顿, “泊言入水救我。”
乐秋风如梦初醒,连忙叫起来,“对, 对,是这样, 泊言为了救人才跳进去没有旁的什么事。”
谢春秋心下生疑,但他二人都这么说, 又无旁人看见, 无从质问, 只得罢了。
北方的冬日来得又急又凶, 没有半点征兆, 仿佛只是一夜过去, 天地间充盈肃杀之气。乐悦笙哈着寒气回来,一眼便见沈献临窗而坐,眺望岑溪漫江雾气。提一领斗篷,走去搭在他肩上,“不冷吗?”
男人侧首,一见她唇边漫出笑来,“师姐。”
乐悦笙倾身掩上窗格,“你才好了几天,再冻着我告诉你,婚仪是不可能延期的,若病了,你便自己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