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凡事以江揽州为上,并斩断一切自我。
只需将一声声“夫君”唤得百转柔肠,并随时躺平自己任他享用。
可也正是“夫君”二字,让她曾在无数个心悸的瞬息,对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偏偏他也无数次提醒过她,她只是个玩物。
诸多心绪倾轧下来,思绪渐渐变得混沌。
“不说是吗。”
甫一开口,男人声线并无戾气,身上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却令她感觉自己好像残魂溺水,无法呼吸。
她不说话,江揽州便躬身前倾,自顾拿起案台上的书册,无比精准地取出她先前夹在里面的那张宣纸。
窸窸窣窣的动静落入耳中。
换作傅廷渊,她可以有秘密,自由,选择。
但是江揽州,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薛窈夭索性抱着软枕闭上眼睛。
…
【子澜,窈窈在幽州,一切安好。】
【请君勿念,请君安心,请君保重。】
【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就这简单的三行字而已。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江揽州以为自己可心如止水。
可她隐瞒了她人在何处,跟了谁。
视线停在“来日再见”四个字时。
他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黯下去。
好像又一次掉入黑沉沉的海水里,上方有光,却隔着绵密海藻,照不到他身上。
窈窈。
她的亲人、长辈、未婚夫,都这般唤她。
意味着宠溺亲近,和旁人触不到的距离。
即便他也很想这样唤她,却从未真正唤出口过。
三声“请君”,里面饱含的珍视柔情、甚至崇拜,像无法跨越的年岁与时光,傅廷渊从小就赢了。
他们皆是天之娇子,生长于相似的环境,有着彼此相当的门庭,学识,气度。
也是直至这一刻,江揽州才发现嫉妒这种情绪,它不止有戾气、恨恶、鄙夷,或强迫自己视而不见。
它更可能延展为极简单的,难过。
灯影极暗,仅马车车盖下悬的一盏风灯,不时摇曳进细碎光亮。借着这点光亮,男人又自顾拆开那封密函。
上书:
【门庭之变故,始料未及,吾限于困缚,毕生之憾,若非生于帝王家,必与君同生死;】
【旦顾全大局,尚有未来可期,待来日登高续缘;君永远,吾之唯一。】
【吾心匪石,不可转也。】
【三餐好,安入眠,与君同梦,日日念妻。】
落款的日子,已一个多月前了。
“你们很相爱,对吗。”相似的牵挂,相似的顾念,相似的期许。傅廷渊所谓顾全大局,无非是坐上龙椅,再将她捞回身边。只要她尚且活在这世上,只要他有朝一日荣登大位,他们就会重逢,相爱,白头到老。
不待她答复,男人自说自话:“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书信往来。”
“期待与东宫再续前缘……”
话落时,他很轻的笑了一下,而后静默的间隙,忐忑得薛窈夭忍不住睁开眼睛。
风卷车帘翻飞,窗外是央都不断倒退的夜影。
车厢内空间很大,置有案台、壁柜、茶水、卧榻。
她的对面。
江揽州低着头,眉眼沉在阴影里。
她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却听得他问:“得知傅廷渊在查谋逆案背后真相始末,意图为薛家沉冤昭雪,王妃很感动是么?”
撩了下唇,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讥诮:“这样的事情,本王一样可为你做,只是那毫无意义,薛窈夭。”
“什么叫做毫无意义?”
从上了马车开始,紧绷压抑到此刻,薛窈夭终是忍不住了。
“我祖父一生戎马西僵,战功赫赫,本该是名垂青史,满身荣光,却在功成身退时被奸人构陷通敌叛国。”
“江揽州,你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被满门斩首的不是你,家破人亡的不是你,你是可以冷眼旁观,站着说话不腰疼……却没资格说傅廷渊做的事情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