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木狼挣扎着在地上爬着,那喷出的血液却在脸颊的骨头缝中和下颚流出!
“这是”玄奘喃喃地说了两个字,就见奎木狼人立而起,用狼爪在脸上和头上一按,“咔嗒”一声响,整个狼首四分五裂,掉在了地上。狼首之内,竟然是吕晟苍白的面孔!
“法师,你猜对了。”吕晟凄凉地望着他,“我与奎木狼果真是一体,这狼首只是机关面具。”
一言说完,吕晟一头栽倒。玄奘急忙冲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只觉入手毛茸茸的,他下意识地拽了拽,竟然拽不动,似乎长在身上一般。
李植也慌忙过来,摸了摸吕晟的额头,触手火一般滚烫:“糟糕!邪毒控制不住了!”
“怎么回事?”玄奘感觉到阵阵心慌,“李淳风懂医术,我去找他!”
“毒已入骨,便是孙思邈来也没有办法了。”李植黯然道,“原本他还能多支撑十多天,但今夜事败,他遭此打击,只怕是自已没了生存之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玄奘一字一句地道。
“法师,你都猜着了何必再问?”吕晟喃喃地说着,他抬起胳膊,撕掉手背上的一层薄皮,毛茸茸的胳膊上,竟然扣着功能复杂的钢铁机械,机械的前端是五根锋利的精钢狼爪,每一根狼爪都锁扣在吕晟的指节上,随着他指节活动,狼爪咔嚓咔嚓极为灵便,称得上是匠心之作。
吕晟拧开胳膊上的几个搭扣,狼爪整个脱落,露出吕晟完整的胳膊,整个胳膊上都是狼毫。
“对我的伎俩你猜的都对,但是有一样你却猜错了,你说我身上披着狼皮,我并没有。”吕晟凝望着玄奘,脸上带着笑容,神情中却无限悲怆,“因为这狼皮是长在我身上的!”
“什么?”玄奘惊呆了。
“吕郎君,不要说了!”李植哀求。
吕晟却挣扎从地上捡起狼爪,在自已毛茸茸的胳膊上一划,锋利的狼爪切了下去,竟然是直接切开了吕晟的皮肤!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吕晟笑着,又在自已的胸膛上一划,鲜血也涌了出来。霎时间身上的狼毛被血液沾得湿漉漉的。
“你看,我浑身上下都是狼皮,这不是披着的,而是长在我身上的。”吕晟道。
玄奘涌出一个让自已都害怕的念头:“难道是”
“没错。”李植苦涩地道,“当年吕郎君被土族们关押在地牢中,受尽了折磨,要逼迫他交出墓志碑的下落。为了羞辱他,土族们剥掉一整张的狼皮,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唔,狼皮如何长在人身上呢?其实很简单,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了。”吕晟笑着,“首先呢,用滚烫的热水擦拭全身,把皮肤烫得柔软却没开始溃烂,接着他们开始给我涂抹药膏,这种药膏好像是生肌活血之类的东西,我只辨认出来丹皮、鸡血藤和乳香,但是有强烈的黏性,随后他们将一只狼活生生地剥掉皮,趁热贴在我皮肤上。那狼皮便黏在我的皮肤上,像生根一样结为一体。前胸,后背,胸腹,四肢……然后又灌了我几个月的药物,愈合之后,他们真的造出了一头人狼。唔,他们称我为人犬,还起个绰号,叫犬郎君。”
吕晟呵呵笑着,他说得云淡风轻。玄奘听着,心中却宛如凌迟一般,他哪怕经历过泥犁狱的惨事,却也从未想过人间竟然有如此恶毒之人,行此恶毒之事。这是大唐的状头啊!这是曾谱写过《秦王破阵乐》的一代才子啊!竟硬生生地被土族们囚禁虐待,改造成一头狼犬!
吕晟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无力地靠着城墙瘫坐。
玄奘的泪水滚滚流淌,嗓子哽咽。
“那些年我李氏与其他土族已经貌合神离,当时吕家来到敦煌,向翟氏求婚,我还嫉妒过翟氏,竟然得到如此佳婿。真是没想到,仅仅因为一场八十年前的旧怨,事情竟然会演变到如此地步。先是吕公在翟府受到折辱,随后爆发了吕郎君和翟、令狐的冲突。事情像风暴一般越酿越大,再不可控,最终吕公被堵在坊内无法求医而病故,吕郎君掘了八大土族的墓。”李植神情复杂,他其实对吕晟也颇有恨意,毕竟当年吕晟也掘了他家的祖坟,“七大土族又联手在青墩戍设下兵变,抓了吕晟。”
“他后来越狱,的确是你李氏在暗中帮助?”玄奘低声问。
“没错。”李植道,“之前,令狐氏利用墓志碑一事,拿捏住了其他土族的软肋,我李氏却不甘任他欺辱,于是我父亲便私下与吕郎君和解,赎回了墓志碑。不料后来却被他们发觉,于是逼死了我父亲,甚至他的尸体都不准我运回安葬,在七层塔暴尸三年。我当时满腔仇恨,便寻找他们的破绽。我们土族之间盘根错节,竟然让我打听到他们把吕郎君囚禁在了地牢,改造成犬狼!我便命人打造了这副狼爪和狼首,秘密送入地牢,将吕郎君救了出来。之后我们谋划三年,营造出了奎木狼神灵下界之事,就是要借神鬼之力摧毁土族。可惜,吕郎君的身体在地牢中备受摧残,被改造犬狼之时又被邪毒侵入体内,他原本早该死去,只是为了复仇大计,他才研制令人战力大增的药物。在追随他的信徒身上试验以后,却造出了星将这种怪物。吕郎君斟酌药量,减轻了剂量服用,力量和灵敏度大于常人,但身体却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无法支撑了。”
玄奘扶着吕晟,却摸到他后背上居然缝着一只背袋。李植打开背袋,从里面拿出一件衣袍,给吕晟穿在身上。玄奘苦笑,这才明白吕晟倏忽变形的手段。
李植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枚药丸,赫然便是在玉门关时奎木狼给翟纹嗅过的内丹。李植把内丹放在吕晟鼻子下,吕晟深深地吸了几口,恢复些力气,张嘴把内丹吸进口中。
“这东西不能吃!”李植大骇。
吕晟“咕嘟”一声将内丹吞了下去,喘息道:“我总不能今夜便死在这城头上吧!上天要收我,能多活一天都是有用的。”
吃掉内丹,吕晟的精神好了许多,望着玄奘微笑道:“法师,你还有一样猜错了。”
“什么?”玄奘问道。
“你说,我在青墩戍演那一场戏是给李淳风看的,想要通过他的嘴,向朝廷讲述我的冤屈。”吕晟道,“那不对,我确实不知道李淳风来到敦煌,那场戏原本就是给你看的。”
“哦?”玄奘惊讶,“为何?”
“因为我想要你看到我的一生!”吕晟微笑,“我把你从青墩戍带到玉门关,让你发现了如许真相,又故意让你逃走,驱赶着你去了西窟,就是想要把我在敦煌经历的人生原原本本让你看到。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为什么我没能坚守当年的约定和理想,为什么我会中道入魔,走入歧途。因为我对我年轻时候的梦想抱有愧意,如果能取得你的谅解,就像当初的我原谅了现在的我一样。”
这一番话,说得玄奘潸然泪下。
在敦煌这些时日,他有时半夜梦回,总是会想起武德六年大兴善寺的那个年轻男子。他面目英俊,跪坐在蒲团上梦呓般地说道,有一种东西,佛家称之为佛,道土称之为道,帝王称之为法,读书人称之为儒,黔首众生称之为梦想。它能使人与人有所敬畏,国与国永葆和平,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世上不再有战乱、饥荒和痛苦。这个东西触之不见,摸之不着,口不能述,笔不能载……
他说,那是你我一生的赌局。既然其触之不见,摸之不着,口不能述,笔不能载。那就倾尽我们一生来寻找吧!
当年的长安无双土,武德第一人,最终竟然以这种方式半途而崩,人生落幕!
“好了,法师。”吕晟振作精神,站起身来,“我的前半生你已经原原本本地见到了,我时日无多了,再请法师看看我最后毁灭的方式!”
吕晟把地上的狼爪和狼首一一捡起来,穿戴到了身上,瞬间便又化作一头狰狞的巨狼。他轻轻纵跃,落在女墙上,眺望着城下。
“你要做什么?”玄奘惊道。
“我虽然败了,却不能让王君可这无耻小人成为赢家!”奎木狼猛然一跃,越过了城垛,越过了明月,淹没进无边的黑暗中。
第三十一章 一将功成王侯枯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一将功成王侯枯
“噗”
张灯结彩的都督府大堂之中,李琰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即翻倒在地。王利涉和董江等人惊呼着,七手八脚将他搀扶起来,坐在坐榻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琰呆呆地坐在榻上,目光发直,“君可为什么要叛我?为什么?”
“王君可这人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大王是过于信重他了呀!”王利涉痛心疾首。
李琰呆呆地念叨:“为什么君可会叛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