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1 / 1)

“这个……”独孤达也有些犯难。现在刚刚控制住瓜州局势,李琰半请半胁迫,把瓜州和敦煌的土家大族们请入都督府,正在对他们威逼利诱,到底谁拥护大王,谁暗藏祸心,实在还是说不准的事,放这么一大堆人进来,确实难以控制局面。然而王君可却不同,他不但是此次谋反的核心人物,手中更拿到了肃州的鱼符,不让他进来又万万说不过去。

“王公!”独孤达喊道,“城内正在搜捕乱党,局势混乱,您不如命军队回营地驻扎,带上二三十人来觐见大王。如何?”

王君可骑在马上,并没有说话,但手下的兵卒们不答应了,一名火长大叫道:“临江王要举大事,难道这时候便要卸磨杀驴了吗?”

“对!”另一兵卒怒吼,“我们为了大王血战,死伤了多少兄弟?一心欢喜来向大王献捷,却被大王拒之门外,这就是我们要誓死效命的明主吗?”

这话一出,不但是敦煌兵,就是羊马城内已经跟随李琰谋反的瓜州兵也心有戚戚焉。肯在一开始便追随李琰造反的,谁不是憋着一口气,要趁着乱世谋取功名财帛的?这还没开始呢,大王就如此薄待众人,以后还有盼头吗?

独孤达脸色有些难看,他其实心里也有小算盘,瓜州起事顺利,临江王正在和土族们谈判,眼看天一亮就要宣布起事,按功封赏。虽然说王君可算是举事的主要推手,可眼下东西二城内都是自已的瓜州兵马,照理说自已可以占尽大头,可一旦放了王君可的军队进来,这封赏就必定要向王君可倾斜。

独孤达心中实有不甘,但又如何安抚王君可和城下兵卒的情绪呢?他一时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王利涉急匆匆奔上城楼,叫道:“独孤公,大王有令,请王公和有功的将土进城!”

“可这么多人……”独孤达有些犹豫。

“独孤公糊涂!”王利涉低声道,“他们拿了鱼符,那就是肃州的六千大军啊!如此大功怎能不赏?大王马上就要宣布举事,这正是千金马骨之意!”

独孤达默默点头,下令开城。

城外的兵卒们一声欢呼,乱糟糟地拥进城来,王君可也不勒令,只是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兵卒和俘虏们的后面。独孤达知道这是在向自已示威,既然已经妥协,他也不准备和王君可撕破脸,当即笑着走下城池,来到王君可面前。

“哈哈,恭喜王公!”独孤达笑道,“一举拿到肃州鱼符,大王这回是彻底放心了!”

王君可高坐马上斜睨着他,忽然抽出陌刀一刀便劈了过去,大吼道:“李琰、独孤达聚众谋反,杀无赦!”

独孤达还没反应过来,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杀”马宏达一挥手中长槊,乱糟糟的敦煌兵迅速组成阵列,朝着城门口的瓜州兵猛烈攻击。

赵平割断秦刚身上的绑绳,递给他一把陌刀,秦刚身子一挺,哪有半分颓废的模样,挥刀大吼道:“肃州越骑,灭叛贼,救牛公!”

“灭叛贼,救牛公!”作为俘虏的肃州越骑纷纷从后面的大车上取出兵刃,加入敦煌兵。

“走,夺取东城!”王君可一抖缰绳,率领着骑兵毫不停留,风驰电掣般朝着东城的城门口冲去。

王利涉本来跟随在独孤达身后下城,结果还没下马道就看见了眼前的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他如何还不知道,王君可竟然包藏祸心,与肃州越骑串通,竟然要造反!

城下已经杀得尸横遍野,到处都在激烈地厮杀,王利涉悄没声地跑上城墙,顺着城墙往东城奔去。

原来这瓜州城所谓东西二城,只是在内城的中间砌了一道城墙,将一座城分为两半,但外廓的城墙却是相连的。王利涉连滚带爬在城上狂奔,到了东城的北墙处找了一条马道下去,结果又摔了跤,咕噜噜地滚下马道,摔得头破血流。

王利涉忘了疼痛,顺着街道奔向都督府。

路过东城的城门处,就见纷乱的火把中,王君可已经夺下城门,守门的兵卒正四散溃逃。王利涉不敢耽搁,狂奔到了都督府门口,门口的校尉董江正惊疑不定地盯着城门方向,见王利涉如此狼狈,顿时大吃一惊。

“王参军,怎么回事?”董江问道。

“反了……王君可杀了独孤刺史,反了!”王利涉撕心裂肺地大吼,“快关上府门,报告大王!”

董江也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就见街道的尽头,王君可骑着高头大马,挥着陌刀疾驰而来,遇见抵抗的兵卒便是一刀下去,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横遍野,宛如杀神一般。

董江和王利涉招呼兵卒退入都督府,轰隆隆地关闭了大门。

在河西之地,军事重地基本就是堡垒形制,都督府更不例外,厚厚的夯土高墙高达两丈,墙上还建有箭垛和敌楼,大门更是坚硬的胡杨木所造,厚达半尺。都督府原本为了对付牛进达,驻有五百人马的重兵,董江和王利涉招呼兵卒们上墙据守,王君可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下来。

王君可根本不在意,李琰如今只是瓮中之鳖而已。他指挥兵卒们清扫外围,控制东城重地,又叫来了马宏达:“你立刻带领重兵去拿下都督府的大狱,把牛进达、崔敦礼,还有那些家主们救出来,万万不能让他们有损伤!”

“是!”马宏达带着两百人疾驰而去。

“赵平,”王君可道,“去打开武库,把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搬出来!”

“是!”赵平也带了五十人急匆匆地赶过去。

王君可不再说什么,只是骑在马上,拖着陌刀,驻守在都督府门前。四周兵卒举着火把,照耀着他的面孔,脸上是一股抑制不住的亢奋和狠辣。

玄奘和奎木狼此时已经来到东城的城墙上,一人一兽站在城头,呆呆地看着城中的变故,心中惊涛骇浪。谁也没想到,瓜州叛乱突然间逆转王君可,反水了!

“奎神!奎神”李植惊慌失措地奔跑了过来,中途还跌了一跤,连滚带爬的,“王君可……王君可突然反了李琰,要平叛!”

“我正看着呢,”奎木狼仍然怔怔地看着城下,“然后呢?”

“这会儿王君可派了王君盛等人去各营劝说那些没有参与谋反的瓜州兵,追随他平叛。”李植哭丧着脸,“咱们……被王君可算计了!”

奎木狼没有说话。

玄奘叹道:“还认为自已是天上的神灵吗?恐怕你们由始至终都被王君可玩弄在股掌之中,从今夜的形势来看,王君可根本就是假意追随李琰谋反,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平灭李琰。可笑,你们还自以为得计,把敦煌土族与王君可绑定在一起,想借着谋反的罪名诛灭五大土族。”

李植跳脚大骂:“你这会儿说什么风凉话?”

“贫僧不是说风凉话,而是提醒你们,你们已经陷入绝境,生死一瞬。”玄奘淡淡道,“王君可突然反正,借着平灭李琰成功洗刷了身上谋反的罪名,那么敦煌土族自然也不是谋逆。如果他们应对得当,甚至在这场平叛中还能拿下功勋。”

“那又如何?”李植面目狰狞。

“那又如何?”玄奘冷冷地道,“五大土族既然是赢家,那唯一的输家便是李琰与你们!”

李植身子一软,一跤跌坐在地。这个当年敢策划张护、李通谋反,斩杀瓜州总管与朝廷开战的土族大豪,此时竟然像被抽去了脊骨一般。

“奎木狼,你还不明悟吗?”玄奘喝道,“天道无常,人力有穷,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天上星辰和脚下大地,问一问自已,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奎木狼也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巨大的狼身在女墙上慢慢地走着,幽幽的双眼中露出无限的迷茫。

走了有十余丈,身子半掩进了城头的黑暗中,却再也无力行走,身子一软,“扑通”一声从女墙上跌了下来。

玄奘和李植大吃一惊,急忙奔跑过去。跑到中途,李植却突然扯住玄奘,两人停下脚步,眼前的一幕让玄奘浑身冰凉。

“菩提何来有证果,今日方知我是我。天上人间既相逢,我是你来你是我。”奎木狼喃喃地说着,突然一张嘴,喷出一团黑色的血液,“三年谋划,一夜之间付诸东流,而我寿命不再!这世间为何如此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