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翟昌叹了口气,拱手道,“并非我翟氏不愿出手帮你,你也知道,我翟氏在边关商队贸易中也有巨大的利益,王君可此举实在是天怒人怨。可是有一点,那王君可已经彻底疯狂了,把这种隐晦之事摆在台面上,便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撕破脸了。他是流官,做几年就调任到别处,可我敦煌土族却世世代代扎根在瓜沙二州,此事一旦朝野皆知,我敦煌土族将来如何立足?”
“若是集合我八大土族之力,区区一个王君可他有胆量掀起这场风波?他便是想撕破脸,又有什么能力?”张敝愤懑地道,“正是某些土族抽身事外,作壁上观,才让王君可如此肆无忌惮!”
“张公,你这人啊,就是性子太过执拗了。”翟昌苦笑,“原本是一桩极小之事,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那般拒了他,却让其他土族与你一起承受后果,各家有所不满也是正常的。”
“让一个马贩子欺辱上门,我堂堂土族输女投诚,这才是其他土族想看到的?”张敝大声道。
翟昌叹了口气:“张公,州狱之中有我翟氏的狱吏,偷偷报了给我。如今那几名胡人商队的主事、高昌商队的主事正在被严刑拷掠,他们撑不了多久的。王君可如今还没有彻底疯狂,张市令和张氏商队的主事只是讯问,并未拷掠。但高昌主事和胡人主事的口供如果出来,这场大案就翻不了了。张公请尽快决断!”
张敝铁青着脸拱手,起身上马,带着仆役转身离去。
翟昌摇头叹息,返回宅中。
张敝带着仆役转过街角,刚走几步,顿时愕然,只见自家女儿窕娘和令狐瞻站在他面前。窕娘泪眼盈盈,正呜咽哭泣。
“窕娘!令狐……九郎……”张敝意外无比,“你们怎么在这里?”
“父亲!”窕娘翻身下马,跑到张敝的马前,抱着父亲的一条腿失声痛哭。
令狐瞻尴尬地道:“回禀张公,窕娘担忧你,想来找你,却因为宵禁而无法出行,小侄……小侄只好陪她来一趟。”
张敝脸色变换,最终叹了口气:“你刚从青墩戍回来?那边事了了?”
“大事已定。”令狐瞻道。
“九郎,你是个好后生。我和你父亲之间虽然有些龃龉,却与你无关。”张敝道,“事实上,如今你父亲不肯援手,也正是青墩戍那边大事已定,敦煌土族指望着王君可出手对付奎木狼,才不愿得罪他。”
“小侄知道。”令狐瞻苦涩,“不能以一已之力斩杀此妖,小侄实在抱愧。”
张敝摇摇头,下马搀扶着女儿,神色感慨:“窕娘,方才的话你定然是听到了,不要有什么忧虑。我张氏立足敦煌七百年,朝代更迭,风风雨雨,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也不会让你嫁入贩夫走卒之家,去承受那无尽的苦楚。”
“父亲,”窕娘抹抹眼泪,瞥了一眼令狐瞻,决然道,“女儿愿意嫁到王家!”
“张氏必将屈服!”王君可淡淡地道。
长乐寺,临江王李琰的书房中,李琰与王君可正对坐晤谈。室内掌着灯烛,通明透亮。
李琰忧心忡忡:“日间张敝虽然找过本王,可是本王与他素无深交,犯不上为他说话,本王担忧的却是你。君可,你这般得罪敦煌土族,一旦引起反弹,可不是小事。那些土族在朝中势力深厚,万一告到陛下那里,恐怕不好收拾。”
“他们敢告到陛下那里吗?”王君可笑呵呵道。
李琰想了想,哑然失笑:“还当真不敢。不得不说,你这一招拿捏的时机真是妙到毫巅,打在了他们的痛处。林四马青墩戍走私案发,你以查禁走私为由展开彻查,这谁都说不出什么。不过……为了一桩亲事,当真值得吗?”
“为了一桩亲事并不值得,可是为了我王氏的尊严,那便值得。”王君可道,“大王,我遣人上门提亲,那张敝拒就拒了,婚事嘛,是求而不是逼,一家女百家求,这都没什么,可他居然要许给我庶女!”
“什么?”这事李琰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变了脸色,勃然怒道,“张敝这老匹夫,当真辱人太甚!”
也由不得李琰不怒,李琰如今与王君可结了亲家,那便是荣辱与共之事。自已世子娶了王君可的女儿,若王君可的儿子娶个庶女,自家颜面也是大大无光。
“君可,你打算怎么做?”李琰沉声道,“本王在背后鼎力支持!”
“多谢大王。”王君可道,“不过目前还不需要大王出手,我手中最锋锐的武器是唐律,便按照唐律一步步来,谁也挑不出毛病,慢慢收紧张氏脖子上的绞索,看他疼不疼。”
“其他土族那边呢?”李琰道,“他们一直催促着你出兵玉门关,你出兵吗?”
“当然要出兵,”王君可笑道,“却不用着急,反正朝廷下令调动府兵的勘合还没到。”
“正想问你,”李琰低声道,“西沙州的镇戍兵能够动用的有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人,奎木狼麾下据说只有三百。虽然有玉门关,不过那关隘残破,凭你用兵的本事,击破玉门关也不算难事,为何非要等勘合来调动府兵?”
王君可笑眯眯道:“大王可知道我的文书里请求征调的府兵是多少人吗?”
李琰想了想:“你报上去的公文……五千人!”李琰脸色有些难看,“你请求征调五千府兵!这完全是杀鸡用牛刀!”
“也不算,大王请看,我在公文中的账是这么算的,”王君可用手指蘸着葡萄酒汁,在食床上写画,“首先我沿着驿道进攻玉门关的主力需要一千五百人,其次,为了防备奎木狼逃进魔鬼城,需要一千五百人穿过沙碛,断掉他的后路。然后需要两千人开赴青墩戍,堵住青墩峡口,以防备突厥人可能性的援兵,一千人开赴阳关,防备吐谷浑人可能性的援兵,最后五百人坐镇州城。大王请看,五千府兵和一千五百镇兵便是这样用的。”
“这……”李琰喃喃道,“突厥和吐谷浑果真会支援奎木狼?”
“对这些以狼为先祖的各族来说,很难估测,不过我这个理由是能说服陛下的。”王君可笑道,“而且陛下正准备对东突厥用兵,他也要防备东突厥从敦煌破局。”
“可是你为何要征调这么多的府兵?难道果真要帮土族们彻底剿灭奎木狼?”李琰不解。
“我王君可剿灭奎木狼乃是为国而谋,却不是为土族而谋。”王君可肃然道,“我征调府兵,为的是大王您!”
“什么?”李琰愕然,“为我?我要府兵作甚?”
王君可目光幽深地望着他,灯光照耀,他眼神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大王需要府兵来造反!”
[1] 现代玉门关遗址小方盘城,是玉门都尉府的治所。其他建筑皆已损毁无存。
第十一章 西出玉门有故人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西出玉门有故人
玉门关内,漫天星斗的照耀下,众人正在彻夜狂欢。精通乐舞的胡人弹奏着各种乐器,众人载歌载舞,喧嚣长饮。玄奘三人沉默地站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高台上,那群胡人使者早就下去玩乐,只有奎木狼孤独地端坐在狮子床上,似乎看着这喧闹的人间,又似乎看着远处的诸天星斗。奎木狼挥了挥手,有人吹动了号角,苍凉的号角顿时压下了所有的喧闹,人群渐渐寂静下来,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
“玄奘法师,为何不喝些酒?”奎木狼问。
“贫僧是僧人,不饮酒。”玄奘答道。
“甚是可惜,你来玉门关本尊却连一口酒水都未能招待。”奎木狼道,“诸事已了,法师可以安心地去了。等本尊炼化出天衣,自然会跟掌管轮回的泰山府君说一说,让你重新转世为人,再度修行。”
鱼藻“铮”的一声拔出横刀:“吕……吕郎,我决不允许你杀死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