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法师不要慌张,他们不会死的,这是接引星将下凡。”赵富答道,“奎星总数有十六,主星便是奎神,有十五星将环侍。三年前奎神下界后,便将十五星将接引了下来,灵体附身在凡人身上。十五星将的凡人之躯虽然会死亡,但灵体不灭。数日前在敦煌折了四名星将,奎神今日便要将他们再接引下来,重新附在那四个凡人身上。”

众人顿时张大了嘴,尤其是鱼藻,她数次与这些星将交手,一年前甚至还斩杀过一个,没想到这些星将居然还能屡屡复活!

“如今敦煌城对我玉门关敌意日重,说不得就会大举进犯,只要十五星将在,便是三五百人也能杀他个落花流水。”赵富信心满满地道。

这话鱼藻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星将武技颇为粗糙,对上真正的高手如王君可那种的,三两人齐上也拿不下他,可是凭着星将不惧刀枪箭矢的身躯和一身神力,一旦对上普通的土卒,当真是挡者披靡。十五人集结冲阵,三五百人也只能靠堆人头才能耗死他们。

高台上点燃了熊熊的火炬,映照着奎木狼的面孔。奎木狼抬头望天,苍黑色的夜空星辰璀璨,有如银钉一般一颗一颗地嵌在苍穹,无穷无尽,恒河沙数。

天上有星空辉煌,地上有点点火光。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仰望星空,内心中油然而生出敬畏与膜拜。面对亘古永恒的长夜星辰,所有人都会战栗,天上到底是何许世界?为何天人能够亘古永存,而自已的一生却如此渺小与短促?

奎木狼慢慢起身,转头望向西天的方向,第一次露出复杂难言的表情,他似乎在默念着天上的岁月,他身为奎宿,镇守着西方白虎第一宿,围绕着紫微旋转。千万劫永恒如斯,他可是寂寞了吗?哪怕是钉在天上,那也只是一颗钉子。

“人之为何多狭路,只因要将天地渡。阴阳必定皆设伏,天地必藏大杀戮。”这一日,奎木狼第一次开口,嗓音宏大苍凉,带着古老的叹息,“我在天上时,曾经无数次遥望宇宙洪荒,上彻三十六重天,下彻人间界,都是一般的寂寞荒凉。我镇守在紫微的西边,我的东边有一颗星叫军南门,从那里经过,再经过附路,就进入阁道。王良驾着车从阁道边经过,他每甩一鞭,就会闪耀起一颗璀璨的星光,长久不熄。我曾经走在阁道上,从那里遥望,经常会看到满天的星辰死亡,坠落进漆黑的深海。从你们人间看来,它们的死亡就像开了满天的花,下了满天的雨。我走到阁道的尽头,就到了紫微垣的北天门。那里是漫天星斗围绕旋转的核心之地,天帝所居。天帝在那里建造了天上城垣,左垣有八颗星,右垣有七颗星,它们像两条臂膀,将天庭牢牢地守护在中央。我曾经试着朝里面望了一眼,里面空虚茫茫,什么都没有,只有帝星和后星冰冷相对,闪耀着寂寞的光。”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不觉跪在了地上,抬头仰望着星空。天地幽秘,大道无声,只有火炬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

“所以我反向而行,我经过了娄宿,这条老狗只有三颗主星,勤勤恳恳为天帝放牧,以供祭祀。我曾经问他,要不要随我一起到星海深处,他却不敢。于是我继续走,走过外屏七星。他们是我的属下,不敢拦我。我走过太阳运行的路线,又走过月亮运行的路线,我看见太阴星主永恒地守护着他那炉不死药,我看见羲和挥舞鞭子,驱赶着太阳远去。在你们人间,这又是一次日落。我走过天仓,那里囤积着天上之黍,每一颗黍米都被星光浸透,闪耀着光泽。我绕过天仓,来到土司空。你们抬头看,此时便能看到它。”

众人抬着头,在紫微西边遥远的地方,有一颗灿烂而孤独的星辰。

“土司空管理着广袤的天上良田,每年收获黍米,归粮入仓。我行走在收割后的田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回头望时,已是另一个世界。我走到天之尽头。”奎木狼大声吼道,“而天之尽头,便是人间!”

奎木狼手臂一抖,手上多了个黄色的符箓,符箓无风自燃,他喝道:

奎星造作得祯祥,家下荣和大吉昌。若是埋葬阴卒死,当年定主两三丧。

看看军令刑伤到,重重官司主瘟皇。开门放水招灾祸,三年两次损儿郎。

三魂七魄尽成空,乃是天地大刑场。

儿郎们,下界追随于我!就让我等将这天、这地掀他个天翻地覆,鬼神俱服!

符箓上一道白光冲起,众人抬头,仿佛看见那遥远到无穷远的星空一震一颤一闪,似乎有数道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空地上轰然一响。那四座土坑仿佛被什么击中,整个爆开。

众人哗然后退,就见坑里黄土翻滚,咔咔咔咔各自伸出一条手臂,那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肌肉贲张。然后四条巨大的人影从土坑里缓缓站起,泥土扑簌簌地从他们身上落下。

那十几名胡人使者瞪大眼睛看着,先前埋葬的四人从黄土坑中站起身,身上虽然都是砂土,却仍然能看清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整个身躯变得膨胀了一圈,身上肌肉隆起,筋骨凝实,仿佛一尊来自于洪荒宇宙的巨人!

四个人还有些呆滞,扭动着脖颈四处观望着,脖颈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奎三,奎十,奎五,奎十二!”一名星将喝道,“还不来拜见星主!”

四个人这才看见了奎木狼,神情中阵阵激动,迈着僵直的步伐来到高台下,鞠躬抱拳,口中“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奎木狼淡淡地道:“来了就好。你们刚附体于凡人身上,尚未能适应,过几天就好了。等能讲话时,给大伙聊聊天上事。三年了,或许有人会思念那个地方。”

四人连连点头,周围战鼓与号角齐鸣,众人目睹了这场神迹,亢奋至极。赵富立刻命人搬出酒来,给在场之人赐酒。

玉门关内欢歌四起,所有人都开始纵情狂饮。

玄奘低声问赵富:“这四个人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赵富道:“是归附玉门关的各族百姓自愿献身。”

“他们让星将附体,岂非就是死了吗?他们的家人会很悲伤吧?”玄奘问。

赵富奇怪地望着他:“能让星将附体,作为凡人那是何等荣耀?他们的家人怎么会悲伤呢?法师请看,在那边篝火中跳舞的,便是其中一人的妻子和儿子。这玉门关中有一多半的人,都是为了追随神明而来,是奎神的狂热信徒!”

玄奘看着围绕篝火跳舞欢唱的人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敦煌城,忠武坊。

此时已经是戌时三刻,早已经宵禁,坊外的街上悄寂无声。

令狐瞻陪着窕娘来到忠武坊,坊门已经紧闭。不过令狐瞻乃是西关镇将,负责整个敦煌城的紧急之事,他自然有随时在街上行走的权力。见是令狐瞻,看守坊门的武候急忙打开坊门,迎他们进去。

令狐瞻把窕娘送到张府的后门,却听管家说起,张敝居然还没有回府。窕娘询问,才知道是去了翟氏府上。管家也是满怀郁愤,这几日张敝四处奔走,希望其他土族援手,共同对抗王君可,但效果却并不大好。前日去了令狐府,居然吃了闭门羹,令狐德茂借故不在,见也没见。

令狐瞻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窕娘二话不说,兜转马头,直奔儒风坊。

令狐瞻急忙策马追了过去,两人在夜晚无人的甘泉大街上疾驰。

“窕娘,”令狐瞻急道,“你一介女子,去翟府又有什么用?”

“总不能让我父亲平白受辱!”窕娘冷冷地道,“我要亲眼看看,这些土族到底是如何羞辱我张氏的!”

令狐瞻无奈,自已若走了,只怕片刻之间就有街使赶来将她拿下,连儒风坊的坊门她都进不去,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陪窕娘来到儒风坊翟府。

到了翟府正门街道的拐角,令狐瞻勒住了窕娘的马缰绳,哀求道:“窕娘,这翟府……我确实不能就这么陪你闯进去啊!”

窕娘悲伤地望着他:“我倒忘了,你是翟氏的女婿。”

令狐瞻尴尬无比:“窕娘,你想想,若是我二人这么闯进翟府,不管张氏、令狐氏还是翟氏的清誉都要受损。”

“你便是这般畏避我如蛇蝎吗?”窕娘问。

“我并非是畏避你。”令狐瞻道,“窕娘,你待我之心我并非不知,但你也知道,不杀奎木狼,我令狐瞻总是无法洗脱当年的耻辱,如何有颜面谈及婚嫁之事?”

“那等到杀死奎木狼呢?”窕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愿意娶我吗?”

“我”令狐瞻神情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窕娘凄然一笑,也不说话,兜转马头就要走。便在这时,只见翟府的大门开启,七八名仆役打着灯笼走出来,翟昌亲自送张敝出了府门。令狐瞻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了窕娘的胳膊。窕娘身子一颤,并没有挣扎。

“莫送了。”张敝意兴阑珊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