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1 / 1)

武德九年,奎木狼下凡之后占据旧玉门关,从此玉门关成为一座化外之城。

长城建在河岸的高地上,玄奘等人跟随着奎木狼从豁口进入长城,顿时整个玉门关都出现在眼前。

玉门关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关隘,而是一整座立体的防御体系。它分为长城和关城两部分,长城则是由墙体、敌台、烽火台构成,玉门关的长城主要防备方向是北方的匈奴和如今的突厥,基本是沿着疏勒河南岸延伸,靠着疏勒河和城墙牢牢堵死北方的敌人。而关城则是关隘、城堡、亭、障等建筑,与长城共同构成一套立体防御体系。

玉门关有一座主体的关城堵在碛路中央,北面是长城和疏勒河,南面是荒芜的戈壁滩和沟壑。关城内靠南乃是一座兵城,为兵卒日常驻地,也可居住一些军属和平民。而在关城内靠北,还有一座四四方方的障城。障便是屏障之意,驻守土兵,为关城之屏障。四四方方的障城高达三丈,墙体厚达一丈,极为坚固。在汉代,乃是玉门都尉府的治所。[1]

如今玉门关已经破败不堪,到处是残垣断壁,苍凉得如同一把锈蚀千年的宝剑,然而却弥漫着浓烈的生活气息,城垣内搭建着不少房舍,住着一户户的居民,有人驱赶着牛羊马匹到疏勒河边放牧,有人打理粟麦农田,甚至还有连绵的葡萄园,整个一卷遗落在大漠沙碛中的桃源世界,哪里有魔窟狼穴那种阴森恐怖的模样?

奎木狼刚出现在长城豁口,关城内有不少居民神情激动地跑来迎接,从众人的相貌服饰来看,有汉人,有粟特人,有突厥人,有吐谷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一队全副甲胄的甲土开赴过来,这支军队足有一旅,手持枪矛,腋下佩刀,挂着箭袋,看上去极为精锐。

其中有四名甲土抬着一张巨大的狮子床来到奎木狼马前。这狮子床乃是胡杨木所雕,极为精致,三面铆着栏杆,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和各种繁复的天象。

甲土们在奎木狼马前跪倒在地,狮子床正好与马镫齐平,奎木狼踩着马镫,踏上狮子床,正襟危坐。四名胡人婢女捧着一套赭黄袍服和通天冠,跪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替奎木狼穿戴上。那赭黄袍的两肩绣着日月,后背纹着星辰。

“这是僭越……”李澶喃喃地说。

鱼藻低声:“什么意思?”

“庶人和流外官可以穿黄,但赭黄乃是皇帝常服专用之色。”李澶解释道。

奎木狼穿上黄袍,四名甲土高高抬起,在人群中行走。

所有人纷纷跪伏在地,大声呼喊着狼神,一个个神情狂热,虔诚膜拜,看得玄奘惊心不已。而奎木狼却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景象习以为常。无数的人跪伏在路边,形成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指向关城中央的一座高台。

高台乃是夯土筑成,高有一丈,方圆两丈,虽然不大,却极为方正,旁边有一道斜坡,砌着台阶。而台下的空地上却散乱地分布着十一个大石块和四个圆坑,坑深两尺,不知做什么用。

甲土们抬着狮子床拾阶而上,将狮子床放置在高台中央。高台两侧已经坐着十几名衣饰华贵的胡人,一个个急忙起身,各自举着礼盒,行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口中高喊: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者拜见狼神,观摩降神盛典,献上玉璧一双!”

“东突厥欲谷设遣使者拜见狼神,观摩降神盛典,献天马两匹!”

“铁勒夷男可汗遣使者拜见狼神,观摩降神盛典,献夜明珠一斛!”

“回纥菩萨俟斤遣使者拜见狼神,观摩降神盛典,献大马土革宝刀六把!”

“吐谷浑王慕容伏允遣使者拜见狼神,观摩降神盛典,献黄金一百斤!”

玄奘三人被甲土拦住,不得登上高台,只能在台下和玉门关的百姓们站在一起仰望。听到这些胡人竟然是各地可汗和诸王派遣来朝拜的,玄奘等人也禁不住吃惊。

“师父,”李澶低声,“为何这么多大国的可汗和国王都来拜见他?”

“因为我家主上是狼神!”旁边一人低声笑道。

三人转头一看,却见旁边站着一位身体富态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朝着玄奘作揖:“玉门关长史赵富,见过玄奘法师。”

“你认识贫僧?”玄奘诧异道。

赵富笑道:“并不认识。不过几日前奎神去青墩戍之前交代过在下,要好生招待您。今日您随着奎神一来,我便知道是您了。”

“玉门关有哪门子的长史?”鱼藻冷笑,“莫不是自封的?”

赵富并不生气,笑呵呵道:“皇帝所谓天子,只不过是自称,奎神却是天上正神下界,谁更高贵也是难说。难道奎神封的长史,便比不得天子封的长史吗?玉门关不但有长史,还有别驾、司马、参军。”

鱼藻一时哑然。

玄奘问道:“敢问赵长史,这玉门关为何这么多百姓?好像胡汉都有。”

“回禀法师,”赵富恭敬地道,“奎神下界之后,选了玉门关作神隐之地,西域各国的百姓闻而归附,如今已经有二百一十五户,六百七十余口,大都来自大唐和高昌、鄯善、焉耆、吐谷浑、东突厥等地一些逃亡的罪犯、牧奴、失去田地的农户、逃避番役的兵户等,也有一些是吐谷浑和突厥掳掠的汉人,作为服侍奎神的礼物赠送了来。”

李澶问道:“西域的这些可汗和国王为何对你们奎神如此恭敬?”

“法师定然知道。”赵富笑眯眯地说道。

玄奘点点头:“突厥诸部、铁勒诸部和吐谷浑等国素来崇拜狼神,据说突厥人的先祖便是母狼所生。”

鱼藻吃惊:“母狼所生?生了人类?”

“突厥人的传说便是如此,”玄奘道,“突厥姓阿史那,当年曾被邻国所灭,有一小儿,仅有十岁,土兵见其幼小,不忍杀之,便斩其足,弃草泽中。有母狼以肉饲之。小儿及长,与狼结合,狼遂有孕。邻国之王闻此儿尚在,便遣使者杀了他。狼逃于高昌国之西北山,藏匿其中,遂生十男。其后各得一姓,其中之一便姓阿史那。”

“竟然有如此荒唐之事……”鱼藻喃喃道。

玄奘看了她一眼:“这是正史所载。《魏书》中还记载了一件事,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都认为她们是神。单于说,吾有此二女,怎可许配与人,将许配与天。单于便在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安置二女于台上,说,请上天来迎之。三年之后,两女的母亲想要把二女接回家中,单于说不可,必须耐心等待。又一年,有一老狼昼夜守在台下嚎叫,它掏穿了台下作为狼穴,长久不离。小女儿说,吾父将我安置于此,欲许配给上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小女儿想嫁给这匹老狼。大女儿大惊,说此是畜生,你这样做是侮父母!小女儿不听,走下高台成为狼妻并且产子,后代滋衍繁生,最后成为一国。其国中之人好引声长歌,那歌声好似狼嗥。”

鱼藻和李澶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对于突厥等西域各族而言,他们都是狼族之后。”玄奘道,“如今突厥大汗的牙帐之外,还建有狼头纛,以示不忘其本。旗纛上的图案便是金狼头。奎木狼从天上下界,对于这些以狼为祖先的各族来说,当然是神圣之事。”

“法师好生博学。”赵富赞道。

“师父,您怎么就能无书不读呢?”李澶问,“不但儒家经史,连那些茅山术、楼观经也读那么多,您追求的不是佛法大道吗?”

玄奘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奎木狼,喃喃道:“我和吕晟当年的想法一样,既然要找那条万世不易的正法,就恨不能六科全中!”

“可是”鱼藻仍然一脸发蒙,“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认为自已是狼产下的后代呢?”

“因为”玄奘顿了顿,“我们谁都不知道人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大漠落日西沉,渐渐入夜,四周点上无数的火把和灯烛,忽然响起悠长的号角声,玄奘等人停止说话,一起望去。只见奎木狼仍然端坐在狮子床上,而空地外却整齐走来十五名雄壮巨汉。当前十一人身穿明光铠,头上戴着兜鍪,面罩放下,冷硬的甲板上锻造着狰狞的狼首,正是莫高窟那夜玄奘见过的星将。而后面的四人却是普通常服,头上也没戴什么东西,头发就那么披散着,脸上惶恐和兴奋相交织。

十一名星将站在大石块上,默然肃立,而那四个普通人却躺在圆坑里,周围有人往坑里填土将他们埋葬。土坑彻底填平之后坑里似乎发生挣扎,地面不时耸动,众人用铁锹将土拍平整,又推过来石碾子将地面彻底压实。

“要活埋他们吗?”李澶和鱼藻叫道。

“这是做甚?”玄奘大吃一惊,就要冲过去,赵富急忙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