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1 / 1)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令狐瞻一迭声地问。

窕娘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九郎,昨日青墩戍烽火急警,有军中羽檄把发生的事情传到了敦煌,奎木狼杀了那么多人,我都担心死你了,便想到青墩戍找你,却万幸在这里遇到你。”

“你”令狐瞻心中一阵揪痛,却万般无奈。

自从武德九年翟纹被奎木狼掳掠之后,令狐氏和翟氏对外便宣称翟纹已死,两家的婚姻事实上就已经结束。令狐瞻是令狐氏新一代的翘楚,自然不可能不成亲,连翟昌也默认了事实。张氏和令狐氏这几十年颇有些疏远,这些年令狐氏势大,张敝也有心联姻,窕娘对令狐瞻更是芳心暗许,只是令狐瞻却因为翟纹被掳之辱,仍视翟纹为妻子,窕娘只好将一腔深情藏于心中。

令狐瞻并非不知,却也只好辜负美人之恩。

“九郎,你……你受伤了?”窕娘忽然发现令狐瞻一条腿微瘸,缠着的绷带上隐隐渗出鲜血,当即花容失色。

“挨了一刀而已,不重。”令狐瞻道,“你是私自到这里的吗?你的身份却不能让人知道,且放下幂篱,跟我到驿站里歇息一下。”

“无妨,我是从城外的别业来的。”窕娘道,“我们张氏出了大事,父亲眼下也顾不得我。”

令狐瞻一怔:“张氏出了什么大事?”

“你还不知……”窕娘这才醒悟,顿时露出愤怒之色,“九郎,那刺史王君可,对我张氏动手了!”

令狐瞻吃了一惊,详细询问,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原来奎木狼杀人那天晚上,青墩戍的戍卒便点燃了烽火,戍副连夜赶往敦煌发出急警。戍主林四马被杀,戍卒死伤惨重,这可是大事。王君可详细盘问戍副。

戍副虽然不敢提吕晟和各土族的恩怨,可林四马勾结马鬃山马匪,纵容走私聚敛钱帛的事却不敢隐瞒。八大土族的谋划取得了成功,王君可怒不可遏,一方面派出镇兵赶往青墩戍支援,另一方面调动西沙州兵力集结,做出剿灭奎木狼的姿态。

然而就在八大土族弹冠相庆,等着王君可出兵的当口,王君可却突然出手,严厉彻查涉嫌走私的商队!

自大唐开国以来,便实行禁边令,非但普通国人禁止出关,连唐人的商队也不能出关贸易,《唐律》规定:“越度缘边关塞者,徒二年。”

这实质上便将丝路的贸易权拱手交给了胡人,虽然对胡人商贸限制也颇为严厉。

可商贸之暴利,仍然吸引了大批的豪族参与其中,只是一则有唐律所限制,二则商贾地位低贱,土族官员乃是清流,不得兼职经商,商贾之家也不得入仕,所以不少为暴利所动心的土族就以旁系的名义组建商行,暗中与胡人合股,让胡人出入关隘行走丝路去行商,商行则作为坐商,承销货物。

这些大土族盘踞敦煌数百年,势力分布西沙州的各行各业,各个关卡,比如执掌市场交易的敦煌县市令,就是张氏族人。敦煌乃是边境丝路重地,历来商贸之风就重,朝廷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譬如莫高窟竞买会上,李氏商队手中的汗血宝马,就是这种来历,众人也不以为奇。可是有些土族过于贪婪,暗中买通林四马之类的边将进行走私,这就是朝廷要严厉打击的行为。

如今王君可就是借着林四马一案掀起了打击走私的风暴。

首当其冲的就是张氏。因为张氏有两点过于瞩目,一则敦煌县市令是张氏族人,二则敦煌张氏与高昌国张氏同出一脉。高昌国乃是西域中唯一的汉人之国,王室姓麴,张氏与麴氏历来休戚与共,十几年前高昌国发生义和政变,麴氏失国出奔,正是张氏力挽狂澜,三年后协助麴氏复国,如今大将军张雄更是执掌高昌国的兵权。因此敦煌张氏与高昌张氏之间的商贸极为密切,顺着矟竿道北上虽然是伊吾国,但伊吾国小,丝毫不敢得罪高昌。也就是说只要敦煌张氏的货物出了大唐国境,便畅通无阻直达高昌、焉耆。

敦煌八大土族中,于商贸之中获利最巨的,便是张氏和李氏。

“青墩戍林四马纵容走私的消息传来,给了那王君可一个借口,他一出手便拿下了市令张克之,随即查抄几家胡人和高昌张氏的商行,通过账簿和钱帛流向,直接抓获了我敦煌张氏商行的六名主事。”窕娘说道,“如今王君可正在拷问那些主事,一心要把我张氏牵连进走私大案。”

窕娘满脸疲惫和愤恨,却又露出惶恐。令狐瞻默默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九郎,”窕娘眼中慢慢流泪,“我知道,那王君可如此疯狂,是因为我父亲拒了他婚事,是我连累了父亲,连累了家族。父亲不让我忧心,送我到城外别业暂住,可是……可是我心里真的好怕。”

窕娘慢慢抱住了令狐瞻,泪盈盈的两眼望着他,似乎想得到一份慰藉,一份承诺。令狐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透过朦胧的幂篱罗纱,看着漫漫黄沙,第一次觉得无力和彷徨。

第十章 神灵高声语,来惊天上人

第十章

第十章

神灵高声语,来惊天上人

进入鬼魅碛之后,玄奘和李澶、鱼藻便向西偏南而行。奎木狼并不与他们一起,而是蹲踞在马背上,在前方不紧不慢地保持二里距离。过几个时辰,奎木狼便会丢下一囊水,自顾自前行。玄奘三人捡过水囊,也自顾自喝着,两拨人颇有些默契。

哪怕入夜之后,奎木狼也并不与他们一起,玄奘三人解下马背上的毡毯,裹在身上在沙碛上躺下便睡。沙碛中深夜无人,奎木狼也不知在哪里,只是睡梦中隐约有悠远的狼嚎传来,悲凉沧桑。

第二日到了疏勒河边,路便好走了许多。一行人沿着疏勒河北岸向西行,眼前是汹涌的河水,河岸边长满茂密的芦苇、红柳和甘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水鸟在空中和水面掠飞,一些狐兔黄羊之类在深草中蹿跃。

河的南岸便是西汉时敦煌通往楼兰、鄯善和焉耆的大碛路,西汉修建了长城,有无数的烽燧。如今大碛路并未开通,除了胡商走私,很少有人经过,长城毁塌,烽燧残败,但大唐也翻修了一些,驻扎有戍卒。

这时是暮归时分,玄奘偶然还能看到对岸烽燧上隐约的人影和蒸腾的炊烟。???

鱼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玄奘急忙转回头,只见鱼藻满脸骇异地看着前方的奎木狼。玄奘定睛看去,奎木狼距离他们一里多远,正坐在马上行于一片红柳丛中,时隐时现。而就在这一隐一现中,奎木狼竟然在慢慢变身,狼形一点一点消失,竟然变成一个白衣长袍的男子!他坐在马上的姿势也由蹲踞变成了骑坐!

玄奘、鱼藻和李澶策马追了上去,那变了形的“奎木狼”正策马站在疏勒河边的沙丘上,眺望着对岸,白衣如雪,身形伟岸。

三人到了马后,那“奎木狼”冷冷地回过头瞥了他们一眼,鱼藻顿时捂住了嘴,脸上惊喜交加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便是吕晟!

“吕郎”鱼藻喊了起来。

奎木狼此时虽然是吕晟的形象,盯着他们的眼神却冰冷空洞,并无丝毫情绪,仿佛在眼前的是冰雪雕塑的偶像。众人顿时明白了,这仍然是奎木狼!

玄奘虽然与吕晟数年未见,却知道眼前之人绝非吕晟,吕晟是那种风华雍容、崖岸高洁之人,哪怕视天下如棋盘,百世为画卷,也永远都是谦恭有礼。可眼前之人在气质上便是另外一人,阴冷,诡谲,对表情和眼神的控制显然就不是同一人,仿佛同一副躯壳里塞进了不同的灵魂。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伤感地望着他。

奎木狼并不说话,折了一片红柳叶卷成哨子一吹,一股尖锐的哨音响起,对岸的芦苇丛忽然翻倒了一大片,一张巨大的木筏缓缓从芦苇荡的水中抬升起来。四名胡人奋力划着木筏到了北岸,一起在沙滩上跪拜:“尊神,您回来了!”

奎木狼骑着马匹径直上了木筏,胡人请玄奘三人下马,登上木筏,又把他们的马匹牵到木筏上,划到对岸。

跨过滩涂上的芦苇和红柳,眼前便是汉长城,顺着疏勒河绵延到无穷的天外。长城上是一座接一座的烽台和望楼,虽然年久失修已经破败,甚至有些地方也出现了豁口,只是那磅礴雄伟的气势,仍然让人震慑于当年大汉的赫赫武功。

长城之内,便是熠耀青史上千年的边塞雄关玉门关!

西汉元狩二年,汉武帝命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兵河西,西入居延海,南下祁连山,围歼匈奴,杀折兰王,斩卢侯王,逼得浑邪王杀死休屠王,率部投降。汉武帝在其故地设置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先后迁徙中原人口六十多万,充实四郡,自此大汉牢牢控制了河西。

为了屏障西北,汉武帝耗费三十年时间修筑长城一千八百里,从兰州永登修到玉门关,又从玉门关修到罗布泊。这便是大汉的西塞长城。

西塞长城的关键节点便是玉门关。

自西汉到魏晋将近五百年间,中原王朝对西域各国无论用兵还是商贸,大都是经行玉门关,鼎盛之时,玉门关屯兵数万,震慑万里西域。汉武帝以《山海经》中“日月所入,丰沮玉门”,认为玉门关是大汉西极之地,故命名玉门关。而玉门也是帝王宫苑中玉饰之门,玉门关便是天子国门之意。

直到北朝时,罗布泊逐渐萎缩,楼兰城废弃,从玉门关到鄯善和高昌的大碛路逐渐难行。开通了从瓜州到高昌的莫贺延碛路之后,隋朝将玉门关东迁到了瓜州,新玉门关开始扼守新的丝绸之路,而旧玉门关便彻底废弃,从此只在唐人和后世诗词的余音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