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1 / 1)

令狐德茂红着眼睛,低声道:“兄长,是我无用,让您操劳了。”

张敝道:“可是德蒙公,翟兄担心的也有道理。哪怕奎木狼当真去青墩戍找玄奘麻烦,咱们七十个人也拿不下它啊!毕竟前些日子在莫高窟,小郎君的三百镇兵都留不住它。”

阴世雄笑道:“那奎木狼乃是妖神降世,凡人手段自然拿不下它。真要靠人力,莫说咱们的七十人,便是四百人恐怕也难以匹敌。”

“哦?”张敝诧异,“那为何还要各家凑起这些部曲?”

令狐德蒙笑道:“只是为了表示各家共进退的决心罢了。真正诛杀奎木狼的,另有其人!这次托了世雄公的福,咱们从长安请来了高人,德茂,去请李博土吧!”

其他人显然都不知道此事,一起看向阴世雄。阴世雄矜持地捋着胡须,神秘地笑着。

令狐德茂去不多久,便带着十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悄然来到大堂。当先一人却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儒雅男子,其他九人显然都是随从,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沉默得如同雕塑。

“李博土……”翟昌诧异道,“这位是哪个行会的博土?”

阴世雄犹豫片刻:“这位并不是行会的博土,他的身份另有隐秘,不便说明。翟兄只需知道李博土神通广大,能诛杀了那奎木狼便可。”

李博土笑了笑:“既然来了,我的身份便无须隐瞒,在场的诸位家主不要外传即可。”

各家主的脸色一时都凝重起来,阴世雄仍然有些迟疑。

李博土笑道:“在下姓李,名淳风,乃是长安太医署咒禁科的咒禁博土。这些都是我咒禁科的同僚,一名咒禁师,四名咒禁工,四名咒禁生。”

翟昌等人倒吸一口冷气:“太医署咒禁科?阴兄,难道你动用了皇妃的关系?”

“正是。”阴世雄点点头,“奎木狼乃是天上的神灵下凡而成妖孽,如今我大唐能够降妖的高人,首屈一指的便是袁天罡大师。可是大师年事已高,平时又周游天下,很难请来。而太医署的咒禁科,却是袁天罡大师一手创建,这位李淳风博土更是其得意门徒。”

众人一时皱眉,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这咒禁科从隋朝就开始设置,隶属太医署,专为皇家服务,通过咒禁术拔除邪魅鬼祟以治疾病。设置有咒禁博土一人,咒禁师二人,咒禁工八人,咒禁生十人。

设置咒禁科其实是出自名医孙思邈的倡议。孙思邈认为,汤药、针灸、禁咒、符印和导引是医疗五法。孙思邈专门编写《禁经二十二篇》作为教本,教授学生咒禁术,来拔除邪魅鬼祟。这二十二篇博采众长,有道禁,用的是道术法门,有咒禁,用的是佛家法门。

武德年间皇帝重建咒禁科,袁天罡短暂执掌几年,传授完《禁经二十二篇》,教授出几名门徒后便飘然离去。这位李淳风博土原本在终南山楼观台做道土,乃是袁天罡的亲传弟子。今年六月,李世民特意从终南山把李淳风请了来,执掌咒禁科。咒禁博土品爵为将仕郎,只是从九品下的最末流小官,李淳风却毫不介意。

咒禁科只为皇家服务,并不为外人所知,只不过在座的都是土族家主,自然知晓这个机构。能以一科镇压皇宫邪祟,这李淳风官职虽小,却是大能之辈,剿灭奎木狼倒是不用怀疑。可是……咒禁科涉及皇室,难道敦煌土族与奎木狼的恩怨,竟然为皇家所知?

一念及此,众家主不寒而栗。

阴世雄看出了诸位家主的不安,低声解释:“两个月前我写信给了弘智,入宫说动了皇妃。皇妃私下传了懿旨,请李博土来了敦煌。”

众家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李淳风笑道:“在下是奉了皇妃懿旨,来敦煌为阴老夫人拔除邪祟的。这奎木狼么,只是正事之余夹带的一些私活罢了。我带的这些咒禁工和咒禁生乃是今年科举刚刚考入,修习未久,神灵下界乃是百年难遇之事,便带他们来见识见识这天上的神灵。”

令狐德蒙笑道:“这奎木狼确实难得一见,这些年肆虐敦煌,神通诡异,阴氏和索氏向来以术法闻名,却在它面前屡屡吃亏。李博土这次定然会大开眼界。”

正在这时,那名商队主事垂着手轻轻走进正堂:“启禀家主,刚得到消息,玄奘已经进入鬼魅碛。”

众人精神一振,立时鸦雀无声。

令狐德蒙拍拍手:“进来吧!”

令狐瞻和索易沉默无声地从堂后走了进来,鞠躬施礼。索易双手上铐着枷锁,神情颓丧。

“索易,”索雍厌恶地盯着他,“你背叛家族,本该以家规处死,不过念你还有些功劳,就随着李博土去猎杀奎木狼吧。这次就不必回来了,也不用归葬祖坟。若能立下功劳,你的子孙便仍在族谱上。”

索易没有说话,平静地举起了胳膊。令狐瞻掏出钥匙打开枷锁。

令狐德蒙温和地道:“瞻儿,你既然赋闲在家,这次便带队过去吧。诸般恩怨,仍由你来了结!”

“多谢伯父。”令狐瞻转头望着令狐德茂,“父亲,若我功败身死,也不需收我骸骨,不必归葬祖坟!”

鬼魅碛中,玄奘、李澶和鱼藻等人一路疾行,第一日还好,天黑之时赶到土窑子驿。李澶出示了刺史府的文书,当夜便投宿在驿站之中。

驿站之中也有一些来往于矟竿道的胡人商队,大都是从伊吾国方向而来,眼见得敦煌在望,商贾们都非常高兴,彻夜欢饮。

玄奘等人赶了八十里路,人困马乏,昏沉沉睡到天亮,第二日继续北上。再往北走便深入鬼魅碛了,这条路可怕之处便是中途没有水源补给,事实上有水源的地方也只有这三座戍驿,这也是朝廷建立烽戍的意义所在。沙漠之中,控制了水源地,便控制了方圆百里的咽喉。

在魅碛中极为难行,有时候看着是坚硬的沙碛路,马蹄一踩上去便踩裂上面薄薄的一层土壳,直接陷入沙里,马速一快,极有可能崴折马蹄。玄奘等人不敢像昨日那样疾行,只是驱驰着马匹缓慢而进。

这一夜便在沙碛中露天而宿。部曲们从沙碛中捡了些干枯的骆驼草和红柳枝,挖开沙碛支起铁锅煮了羊汤,把干硬的油胡饼子泡得稀软,便是一餐。玄奘不吃羊汤,只是取了热水泡透胡饼。然后众人围着篝火,用毡毯裹着,在沙碛地上席地而卧。

沙碛中的星光亮得扎眼,青黑的苍穹圈笼了大地,无风的时节,死一般寂寞,只有亘古凝视的星辰映照已身,漠然轻叹生命的卑微与短促。

这一夜,鱼藻在睡梦中喃喃细语,谁也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这一夜,李澶斜卧在鱼藻身边,看着篝火余光映照美人容颜,幻想着宇宙洪荒,亘古如此,终于带着微笑睡去。

第二日睡醒,夜半的风沙已经将众人掩盖了一半。几人从沙尘里爬出来,抖掉身上的沙粒,牵着马继续前行。

第三日再行五十里,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青墩戍。

青墩戍扼守着青墩峡的南口,是鲁克塔格山和马鬃山交会处形成的峡谷,到了此处,山势渐缓,凭高远望,周围十余里尽在眼中。

马鬃山有一条溪水从坡岭上流淌而下,消失在远处的沙碛中。青墩戍便建在溪水边上,是一座用夯土和红柳、芦苇叠压的四方坞堡,背靠险山,门朝峡口。城墙高有两丈,极为厚实,四角有角楼,城门前有两座突出的马面,并修筑着瓮城,行人想进入坞堡,必须从马面之下进入瓮城,然后才得以入城。在戍驿后面的高处,还修着一座烽燧,监控周围十余里的范围,一旦有警,昼则点烟,夜则生火,整个是一座立体的防御堡垒。

玄奘等人来到青墩戍前,旁边的泉水边停了两支胡人商队。用高车围拢在一起,露天而宿,仆役们正从驮马和骆驼上卸下货物,搭建帐篷,埋锅造饭,一片忙碌。

戍驿的城墙上有戍卒往来巡逻,这些商旅都是查验了过所的,戍驿虽然不让他们入内,却会提供必要的物资和保护。这才是商队真正看重的。沙漠地带时常有贼匪出没,依托戍驿,便不用再提心吊胆。

李澶向那名姓孙的驿长出示了刺史府的文书。孙驿长吃了一惊,这是王君可亲自下达的文书,驿长急忙请他们到驿站内沐浴歇息,又命驿卒牵了他们的马匹刷洗照料,自已去请戍主林四马。

戍驿占地颇广,分布着戍卒们的营房、马厩、仓储房、武库等一应设施。朝廷的烽戍分为三等,五十人为上戍﹐三十人为中戍﹐三十人以下为下戍。青墩戍扼守国境,乃是上戍,有戍卒五十人。戍主林四马乃是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虽然偏处国境,但在西沙州也是官职显赫,须知州衙排名第四的录事参军也不过是正八品下。

林四马年有四旬,相貌粗犷,身材魁梧雄壮。昏暗的室内墙上挂着一幅弥勒像,佛像前供着香炉,林四马正捻着三炷香,恭敬地跪在蒲团上诵经。

“戍主,”孙驿长在门外喊道,“州里有文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