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盛急忙道:“不敢。我排行在九,法师叫我王九便是。法师可是要见刺史?”
“不不不,”玄奘笑道,“贫僧此次来有些失礼,乃是想拜会一下你家小娘子。贫僧有些事想请教一二。”
“法师客气了。我家十二娘并不拘谨,您又是法师,自然无妨。我这便去请十二娘过来。”王君盛一口答应,请玄奘和李澶到厅堂中坐下,自已去内宅请鱼藻。
李澶浑身躁动,满脸期待地等待着。过了不久,一阵环佩叮咚之声,鱼藻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李澶的眼睛立刻直了。当日夜里鱼藻穿的是胡服男装,窄襟箭袖,英姿飒爽,而今日正式见客,却恢复了女装,一身长裙窄袖,圆领的上襦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部,裙形瘦窄,束带轻垂,更显得体态修长纤细。
“鱼藻见过法师。”鱼藻屈膝行礼,垂目低眉,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丝毫没有那日挥刀夜引弓、弹弦射天狼的勇悍之气,仿佛换了一个人。
厅堂上并没有摆放绳床,仍旧是中原常见的席子敦煌缺少竹林,却是芦苇编织正中间铺着羊毛细毯。鱼藻双腿并拢,端正跪坐在玄奘下首。李澶痴迷地打量着她,却见鱼藻似乎有些憔悴,两眼红红的。
“十二娘,难道昨夜没有睡好吗?”李澶关切地问道。
鱼藻瞪了他一眼,冷冷道:“睡不睡得好,关你何事?”
李澶讪讪地笑着,缩了回去。
“法师找我来,有何见教?”鱼藻淡淡地问道。
玄奘郑重地鞠躬,虚扣双掌合十:“莫高窟蒙十二娘出手相救,还没有致谢,贫僧师徒感念十二娘的援手之恩。”
“不必。”鱼藻神情平静,侧身避开,“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便是你们不来,我的箭也会离弦。”
玄奘笑了笑:“当时听你和那奎木狼对答,似乎你认得吕晟?”
鱼藻眸子一闪,眯起眼睛盯着玄奘,整个人气质一变,仿佛一头欲将弹跳而起、择人而噬的猎豹。玄奘从容地望着她,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你认识吕晟?”鱼藻慢慢松弛下来,略有些吃惊。
“贫僧在长安住过些时日,长安无双土,武德第一人,吕郎君名满长安,自然是认识的。”玄奘道,“听十二娘的意思,这几年你似乎一直在找寻他的下落,可是贫僧听坊里传言,说是吕晟已经在武德九年便死了,难道十二娘不知道吗?”
鱼藻因为要见贵客,一直强忍着情绪,玄奘这一问,顿时引得她泪水流淌,失声哽咽。
玄奘和李澶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李澶急忙道:“十二娘,有话好好说。我师父神通广大,更曾救过当今陛下,没什么是他老人家解决不了的。你莫要哭,好好跟我师父说,他必定能帮你。”
鱼藻一怔:“此话当真?”
“当然!”李澶完全做了玄奘的主,压根不理会自已师父就在一旁,大包大揽。
鱼藻默默思忖片刻:“法师,您可是想知道些关于吕晟的真相?”
玄奘默默点头,神情有些伤感:“故人蒙难,贫僧自然想了解一番。”
“好!我告诉你!”鱼藻断然道,“不过法师需要帮我一个忙。”
“尽管说!”李澶拍着胸脯,豪气干云,“我替师父答应了!”
玄奘哭笑不得,却也不便阻止他。
鱼藻深吸一口气:“从莫高窟回来后,父亲与我谈及一件事。那临江王差人来提亲,想让我嫁给他的儿子,世子李澶。我坚决不允,与父亲大吵一场,可是父亲平日里虽然对我多般宠溺,婚姻大事上却绝不肯松口的。法师,我不想嫁给那什么世子,恳请您劝劝我父亲,让他拒了这门亲事!”
师徒两个彻底呆住了。玄奘同情地看了一眼李澶,自已这便宜徒弟整个人都已经蒙掉了。
“师父”李澶几乎要哭了。
“徒弟,你尽管替师父做主!”玄奘鼓励他,“为师绝无二话!”
李澶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十……十……十二娘,这是好事啊!大好事啊!”
“为何是好事?”鱼藻冷冷地道。
李澶急眼道:“那……世子李澶……年少英俊,志向高洁,通读三经,兼修儒道。所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这是良配啊!”
“胡说八道!”鱼藻恼怒起来,“我让你师父来拒婚,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且说你们师徒答不答应!”
“这……”李澶真是又羞又窘,尴尬难堪,求助地望着玄奘,玄奘只作没看见。
李澶也有些急了:“我师父身为高僧,怎么能拆人姻缘?玉成他人姻缘,无异于起塔造像,这……唉……你又为何非要拒婚呢?”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鱼藻道。
李澶如遭雷殛,顿时脸色惨白,呆呆地看着她。鱼藻神色平静,似乎在说一件与已无关之事,又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早在心里说了千百遍的事实。
玄奘默默地叹息着,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上之苦翻来覆去便是那八种,却千变万化,凌迟一切众生。
“谁……你爱的是谁?”李澶问道。
“便是法师要找的长安无双土,武德第一人。”
王君可来到二堂,只见令狐德茂和翟昌急忙迎了过来,抱拳施礼:“见过王公!”
“不敢当。”王君可铁青着脸进了厅堂,在主位上坐下,“府中正在军议,二位这般急切地来找本官,不知道有何见教?”
“正是为了今日军议之事。”令狐德茂道,“令狐瞻冒犯了王公虎威,我身为人父,诚惶诚恐,特来向将军请罪。”
王君可冷笑:“他冒犯的不是我,而是唐律,二位为何不向唐律请罪?”
“他若违反唐律,自然需要请罪。”翟昌微微笑着,“至于是否违背唐律,是您王公说了算。且先不说这些,王公,我们二人今日前来,带了件礼物。”
令狐德茂一摆手,堂外随从托上来一只木盒。
王君可失笑:“二位家主,令狐瞻犯的是擅兴的大罪,擅自发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七百人以上,流三千里,千人,绞。他调兵三百人,这是区区礼物所能解决的问题吗?”
令狐德茂笑着:“唐律森严,我等怎么敢以礼物来收买刺史。况且这件礼物也不是我二人所赠送,王公看看便知。”
王君可沉吟片刻,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封信函,看了上面的抬头,王君可的脸色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