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1 / 1)

李澶怔怔地望着他:“师父,早膳我吃蒸饼时您看到了?”

“看到什么?”玄奘诧异。

李澶笑道:“今日用餐之时,我想着十二娘的英姿,发现蒸饼上飘来几个字: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您这师父当真没白认,果然是想弟子所想,急弟子所急!”

玄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你若娶了她,只怕以后会日日忘餐。”

“为何?”李澶奇怪。

“饱以老拳。”玄奘道。

李澶张口结舌,仔细想了想,便有些垂头丧气。

刺史衙门忽然三通鼓响,沉闷激昂的鼓声响动州城。

王君可坐堂集将,三通鼓响之后,西沙州除了当值的戍兵之外,凡是军府、镇戍、守捉各军将纷纷从驻地赶到刺史衙门。

大唐沿用武德年间的军制,像敦煌这种边州的军力大体分为两类,府兵和州里常备的镇戍兵、守捉兵。

府兵便是大唐的国家兵力,百姓列入兵籍之后,国家授田,农忙耕种,战时从军。朝廷在各地设有军府,来管辖兵籍。西沙州设置有寿昌、效谷、悬泉三座军府。地方上并无调动府兵的权力,必须有朝廷赦书和铜鱼,经都督、刺史、军府的统军三方勘合之后才能征召府兵。

镇戍兵和守捉兵则是州里的常备兵力:镇兵是驻扎州县的兵力,戍兵则是驻扎烽戍的兵力,守捉兵则是守警要道的兵力。西沙州有紫金、西关、龙勒三镇,悬泉、常乐、盐池、子亭四大守捉。

王君可脸色阴沉地坐在正堂上,录事参军曹诚坐在他侧后方提笔记录。王君可治军甚严,谁也不敢耽误应卯,三通鼓响,各府的统军、别将,镇戍的镇将、镇副,守捉的守捉使、副使便纷纷到齐,众将统一着装,身穿橐鞬服[1],左挂横刀,右配弓箭。

子亭守捉使翟述也站在堂上,面无表情。

“莫高窟奎木狼杀人,军民死五十二人,伤八十七人!”王君可重重一拍几案,怒喝道,“我等身负保境安民之责,却被那奎木狼流窜敦煌,杀我子民军将,此乃我西沙州奇耻大辱!”

龙勒镇将马宏达跨前一步,抱拳道:“刺史,我等愿剿灭玉门关,杀绝狼患!”

“好!”王君可点点头,“虽然玉门关已迁址到了瓜州,旧关隘早已荒废,但旧玉门关正当大碛路要冲,必须要平定。本官任职敦煌以来,时常接到投状,说那奎木狼占据旧关,有些走私的商贾便从玉门关偷渡国境,此事断不能容。不过奎木狼匪众据说有三百余人,我等跨一百八十里的沙碛去征伐,仅靠镇兵和守捉兵怕是不够。”

紫金镇将宋楷出列:“刺史说的是。武德九年,便是末将受命集结了紫金镇、西关镇和盐池守捉的六百兵力围剿玉门关。在沙碛行军之时,奎木狼派人一路骚扰,导致行军速度缓慢,抵达玉门关之时,那关隘早已经空空如也,奎木狼率领部属退进了魔鬼城。那魔鬼城地势复杂,有数百里广阔,到处都是风沙侵蚀出来的墙垣、城阙、土墩,宛如迷宫,极易设伏,而且周边有流沙、沼泽,末将不敢深入,只好撤军。”

王君可点点头,宋楷入列。

“目前我西沙州常备兵力确实不足。”王君可沉吟片刻,“各镇戍、守捉,除掉必备的兵力之外,能够调动的也无非千人。以千人击三百人,自然稳操胜券。可奎木狼一旦退入魔鬼城,兵力便不够了。”

盐池守捉使赵平道:“所以必须分出一部,从沙碛中穿插到玉门关以西的牛头墩一带,切断奎木狼西退之路。以末将估计,要想一举歼灭奎木狼匪帮,至少需要兵力三千人!”

“那就是必须要动用府兵了。”王君可点点头,“本官身为左领军卫将军,虽然有紧急征用府兵的职权,却必须是外敌入侵,烽火急警的情况下。这奎木狼虽然杀戮百姓,却不算军国急警,本官也不得擅自征发府兵。本官和临江王已经分别写了奏疏,加急发往长安,一则是向朝廷请罪,二则也是恳求兵部勘合,允许征召府兵深入大漠剿灭奎木狼。”

“我等军府愿为将军出战!”三位军府的统军一起抱拳请命。

王君可摆摆手,脸色变得严厉:“本官说这些,也是在给诸位讲一讲我军中的规矩!西关镇将令狐瞻擅自调发三百兵卒,已经被本官拿下。来人,带上来!”

当即有亲兵把令狐瞻带上大堂,两名亲兵膝窝里一踹,令狐瞻垂头丧气地跪在堂上。众将来之前已经猜到今日要处置令狐瞻,一个个心中凛然。翟述看了令狐瞻一眼,却发现令狐瞻正朝他怒视。

王君可冷冷道:“根据唐律,擅自发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绞。令狐瞻,你擅自征发三百兵,可知罪?”

令狐瞻抱拳:“刺史,奎木狼潜入莫高窟,实在是事有警急,末将来不及上报,这才紧急发兵。”

王君可冷笑:“事有警急?据本官所知,那奎木狼抵达之前,你便已经在寺中安排了伏兵。也就是说,你之前便已经知道奎木狼要去那圣教寺。既然有警,为何不上报?”

令狐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退一步说,根据唐律,若是急须发兵,来不及奏闻,可以紧急发兵,但必须紧急上报。你上报的文书呢?”王君可问。

令狐瞻并不慌乱:“启禀刺史,西关镇上报的文书在事发当日便派了兵曹佐使上报刺史府。”

王君可回头询问录事参军曹诚:“你可收到他的上报文书?”

“并未收到。”曹诚迟疑片刻,低声道,“不过,敦煌县衙那边移交过来一件公文,莫高窟凶案次日,在下林坊的坊角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西关镇的兵曹佐,疑似为奎木狼党羽所杀。”

王君可双目一缩,顿时咬牙切齿,怒吼道:“大胆!令狐瞻,你为了逃避罪责,竟然不惜杀死书吏,难道真当本官是泥捏的不成?”

“刺史,”令狐瞻大声道,“末将绝非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请刺史明察!”

“汝以为苍天可欺还是本官可欺?”王君可盯着他,正要说话,王君盛急匆匆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凑到王君可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王君可冷笑着起身:“本官倒忘了你是土族子弟!”

王君可不再多说,径直离开正堂。他没有发话,众将也不敢散去,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有宋楷冷笑:“这堂上有近半都是敦煌土族子弟,王刺史这一竿子可打在大家伙儿身上了!”

众将顿时鸦雀无声。翟述走过去搀扶令狐瞻:“贤弟,刺史不在,且起身歇歇吧!”

“呸!”令狐瞻猛然一拳打在翟述的脸上,把翟述打得翻倒出去。令狐瞻跳起来骑在翟述身上挥拳就打,宋楷、马宏达等人急忙跑过去把两人拉扯开。

“住手!这是刺史府大堂,成何体统!”录事参军曹诚气得脸色发白,大声吼道。

令狐瞻根本不搭理曹诚,怒视着翟述:“翟大,你这个懦夫!若不是你临阵退缩,那奎木狼早已经被砍杀做成肉羹了!”

“贤弟,并非是我临阵退缩。”翟述似乎在忍着疼痛,解开袍服,脊背上赫然血迹斑斑,“父亲震怒,对我用了家法。可是对我而言,我不单单是敦煌土族的子弟,也是大唐边将。你们做得过了!”

“我们做得过了?”令狐瞻厉声道,“奎木狼掳走的是谁的妹妹?是谁家的人!”

翟述神情痛苦:“是我妹妹不假。我只有这一个嫡亲妹妹,一母同胞,我自然难过。可是贤弟,我妹妹已经死了,死于奎木狼之口,哪怕把奎木狼碎尸万段,我妹妹也救不回来了。为了报仇,冒着得罪朝廷,毁家灭族的风险,值得吗?贤弟,这三年来你殚精竭虑来找寻翟纹,我翟家感念至深,可是我妹妹已经死了三年了,再有耿耿不散的块垒,也该让它融掉了。”

堂上众将默默地听着,谁也不说话,神情间颇有些不自在。这都是世家大族的隐私,若非这是大堂军议,众人早就捂着耳朵走掉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令狐瞻喃喃地道,“你们翟家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能代表我父亲的意思,可是愚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翟述怜悯地望着他,“这三年来,翟家和令狐家犹如一体,同进同退,可是新人已死,婚姻已亡。为了维持两家一体,强行以婚姻之约牵绊着你,着实不公!贤弟,放下吧!翟纹已经死了,你尚未迎娶到家,也算不得夫妇情深,早些放下再娶,便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令狐瞻呆滞地站在堂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唇角竟然有鲜血流下。

玄奘带着李澶来到刺史府后宅,请奴婢通报之后,王君盛急忙忙迎了出来。玄奘虚扣双掌合十:“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