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也不跟他多说,抽出他腋下的横刀,在自已的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流淌而出。
“哎哟,师父啊,您何苦作践自已!”李澶急忙跳下马,拿出金疮药和丝带,包扎他的胳膊。
玄奘盯着伤口喃喃道:“那一件天衣长四十里,半件也有二十里,怎的只覆盖在我左臂上?”
李澶一边包扎一边随口道:“可能是穿法不对,譬如一匹的丝绸,我只拿来裹腿,也不是不行吧?”
玄奘愕然看着他,居然无力反驳。
玄奘道:“那么这就很奇怪了,这半截天衣融入体内,除了扎刺生疼,竟然没有任何作用!”
“那米康利不是说了,完整的天衣才能百劫不生,邪祟自辟,若是穿上残缺不全的半件,便会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李澶道。
玄奘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贫僧穿了这半件天衣,也无非胳膊碰触不得罢了,哪里生不如死了?”
“师父,您在纠结什么呢?把自已弄得到处是伤,只是想验证这天衣的功效?”李澶问。
“不是,贫僧只是感觉出一股阴谋的味道。”玄奘摇头,“圣教寺竞买背后,那场布局是很明显的。令狐氏、翟氏与那奎木狼有深仇大恨,便借着这场竞买,把奎木狼诱入彀中,展开猎杀。米康利这件天衣,要么是令狐氏事先安排好的诱饵,要么是知道他带天衣来竞卖,因势利导。不过贫僧更倾向于米康利是令狐氏的棋子。”
“这很明显啊!”李澶道,“米康利要复仇,令狐氏要猎狼,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可是这与贫僧有什么干系?”玄奘淡淡地道,“丁寺卿临死前,把天衣穿到贫僧的身上,目的自然是要把奎木狼引向贫僧。”李澶刚要说话,玄奘阻止他,继续自已的推导,“所谓保护贫僧不受虎狼之灾,自然是一句托词。你也看到了,这天衣根本没法防范虎狼之灾,反而令贫僧遭受无妄之灾,直接成为奎木狼的追杀目标。”
李澶脸上变色:“难道那丁寺卿想要杀您?可他与您素不相识……难道是受人指使?”
玄奘点点头:“丁寺卿自然是受人指使,可那指使者未必是想杀我。”
“为何?”李澶不服。
“因为想让贫僧死太容易了。”玄奘回想着,“在昨夜那种乱局下,若有人想杀贫僧,只需要随便一个仆役过来轻轻一刀,便能要了贫僧的命,而且还能借奎木狼的名义。”
李澶点点头:“这倒是。给您披上天衣,让奎木狼来杀您,这也太兜圈子了。”
“所以,给我天衣的幕后指使者,不是要我死。”玄奘一字一句道,“他的目的,是想把贫僧卷入奎木狼一事!”
“他为何要这样做?”李澶吃惊。
“是啊!他为何要这样做?”玄奘也自问。
带着满腔的疑问,玄奘和李澶回到了大乘寺,只见寺中满是缟素,僧人们面带悲戚,正在布置各种法事用具。翟氏的人几乎倾巢出动,跑前跑后,纷乱不堪。
玄奘深知,翟法让一死,对翟氏而言有多大的打击,从利益上来讲,几乎断掉了翟氏领袖西沙州佛门的资格。
翟法让的遗体还停在禅房中,玄奘前来拜祭,果然便见着翟昌双目红肿地守在门外,所有来拜祭的信徒、土族和官员都被拦在禅房外,竟然无一人能进去拜祭。
“法师来了。”翟昌苦涩地道。
“法师怎么突然就圆寂了?”玄奘低声问道。
翟昌迟疑了很久,把玄奘拉到一边,低声道:“他被骗了,佛祖舍利,是个骗局!”
“什么?”玄奘愕然。当日在莫高窟竞买会上,因为奎木狼搅乱,佛祖舍利并未拍卖,第二日翟法让急匆匆赶回敦煌,据说便是与此有关。想来他是要找着拥有佛祖舍利的人,私下交易。
翟昌咬牙切齿:“当日那名西域胡商宣称他有佛祖舍利要进行竞卖,而且是一截佛指舍利,还拿给敦煌的各位高僧看过,确实是无上圣物。叔父便动了心,几乎将大乘寺的产业变卖得干干净净,誓要将舍利迎入大乘寺供养。”
这件事玄奘是知道的,他刚进大乘寺的时候,就见到翟法让变卖产业筹了一万六千贯。
“莫高窟竞买被那奎木狼搅了之后,众人四下奔逃,叔父着人打听,听说那胡商回了敦煌,不日就要离开。叔父便着了急,赶回敦煌找到那胡商。那胡商开价两万五千贯。叔父只筹集了一万六千贯,远远不够,便又以寺中产业作保,向我和李氏借贷九千贯。”翟昌长叹一声,想来颇有些后悔,“叔父带着两万五千贯的铜钱、金银钱和丝绸去和胡商交易,迎回了佛舍利,然而到了寺中,却发现……却发现竟然是假的!”
“假的?”玄奘大吃一惊,“当时没有验看吗?”
“当然要验看。”翟昌道,“当时是丝毫不假,舍利以五重宝函盛放,叔父验看之后亲手放进最内层的玉棺,然后一层一层锁了起来。可是……可是到了大乘寺取出供养,竟然发现里面是一截狼爪!”
“狼爪?”玄奘惊得目瞪口呆,“怎么是狼爪?”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翟昌喃喃道,“后来我们推想,这件事整个就是一桩骗局,就是要骗得大乘寺倾家荡产,让我叔父成为佛门的罪人!”
玄奘心中悲伤:“翟法师就是因此……”
“是的,我叔父是自杀的。”翟昌流着泪朝禅房看了一眼,“大乘寺几百年累积的财富,被人一朝骗光,而且欠下巨额借贷。不说官府那边会怎么想,便是寺中僧众他也无颜面对,毕竟……寺中上百僧侣以后衣食无着……此人实在歹毒,竟是要我叔父身败名裂!”
“这到底是谁干的?”李澶也心中惊悚。
“宝函之中既然有狼爪,想必是奎木狼。”翟昌心中大恨。
“奎木狼?”玄奘和李澶都怔住了,奎木狼杀了翟法让倒不稀奇,可是以这种手段逼死他,让他身败名裂,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这个……”翟昌似乎觉得自已说漏了嘴,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忽然令狐德茂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翟公,快随我去一趟。”
“去哪儿?”翟昌愣道,“我这会儿”
令狐德茂脸色难看,一字一句地道:“王君可擂鼓聚将了!”
翟昌猛吃一惊:“好,咱们这就去!”他转头歉然地望着玄奘:“法师,弟子身有要事,就不能陪您了。叔父这边,您门外祭拜了即可。他说死后不想见到任何人。”
翟昌陪着令狐德茂急匆匆地去了。
玄奘明白翟法让临死前的痛苦,不再多耽搁,与李澶祭拜完,便回到自已的禅房。
“师父,眼下疑团越来越多了。”李澶苦笑,“连奎木狼这等妖物都开始用诈人钱财的手段来杀人了,可奎木狼和翟法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让他以身败名裂的方式死亡?”
“这些恐怕有更深的内幕。”玄奘慢慢道,“除了你说的,贫僧总结了一下,心中还有四点疑问:第一,那寺卿丁守中为何给我天衣?第二,奎木狼为何会雕印吕晟的文章?第三,鱼藻为何不计代价来查吕晟的生死?第四,吕晟与令狐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李澶想了想,“这几点怕都不好查。无论涉及奎木狼还是令狐氏,都是凶险莫测,索易身为索氏族人,却连一个字都不敢透露。”
“是啊,所以贫僧想从容易的入手,咱们先去找那十二娘子鱼藻。鱼藻已经追踪奎木狼数年,定然知道不少,先摸清楚她与吕晟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