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1 / 1)

王君可降阶相迎,王利涉急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公!”

“王参军不必拘礼,你是大王的近人,我身为都督府下属,还要请王参军多多关照才是。”王君可亲自陪着王利涉进了正堂,在席上分宾主坐下。

席上有食床,摆了酒食和精致的瓜果,王君盛亲自给二人斟了酒,在一旁伺候。

“王参军夤夜前来”

王君可刚说了一句,王君盛一咧嘴,凑到他耳边低声:“夤夜是寅时时分。”

王君可脸色不变,神情自若:“……连夜前来,是不是大王那边有什么指示?”

王利涉只作不知,笑道:“大王与王公是旧日军中袍泽,也没什么话不方便说的,今日是一桩私事,原应该请了敦煌耆老上门,只是怕会唐突,才命下官先来拜访一下。”

王君可和王君盛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王君可迟疑:“我和大王之间相识多年,又是上官与下官,哪怕大王不便当面说,直接发公文便是。下官自然没有不尊之理,要什么耆老出面?”

“这事儿可发不得公文。”王利涉苦笑,想了半天,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王公可见过我家世子?”

“今日在州城驿见了。”王君可道,“世子英挺秀拔,这三年在瓜州苦寒之地侍奉大王,据说晨昏……”

王君可瞟了一眼王君盛,王君盛做出口型:定省。

王君可与他配合默契:“……定省,真是大王之福。”

“是啊!世子性子和顺,聪慧过人,熟读三经,兼通佛道。如果不是出身皇家,便是去考那秀才科也是足够。”王利涉呷了一口酒,“听说王公家的十二娘也是温柔贤淑,侍亲至孝?”

王君可和王君盛都是恍然大悟,这王利涉竟然是上门提亲来了!两人面色顿时都有些凝重,饶是王君可平生智计百出,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君盛想了想:“我家十二娘今年就满十九了,原本早就该许人家,只是这些年一直在敦煌,才给耽搁了下来。王参军,您和我家阿郎也是相识多年,也不怕您笑话,十二娘孝顺是孝顺,可跟这温柔贤淑却是不搭边的。”

“哦……”王利涉愕然,“此话怎讲?”

王君盛摇头:“我家阿郎久在军中征战,家风尚武,十二娘受了熏染,虽然读过几年诗书,却自幼便喜欢舞枪弄棒,拉硬弓,骑烈马,使长槊,甚至二十斤重的陌刀也能使得泼水不入,便是军中一些悍卒都是她手下败将。”

王利涉呆滞了半晌,看着王君可,张口结舌。

“让王参军见笑了。”王君可苦笑,“你也知道,我自幼家贫,直到入了瓦岗,年近三旬才娶妻,生的一子一女也自幼在瓦岗长大。犬子永安还好,颇有些文才,可十二娘却不然,身边都是叔宝、咬金这等英雄豪杰,耳濡目染,只喜欢弓马枪棒。入了长安后我虽然找了大儒给她开蒙读些诗书,却也扭不过来。”

王利涉苦笑着听完,一咬牙,猛然拍手:“好!这才是将门虎女!”

王君可和王君盛面面相觑。

“下官就实话说吧,”王利涉哈哈一笑,“王公,世子到今年腊月就满二十一了,和十二娘一样,也是久在瓜州,至今并未婚配。上个月,王妃从京城写信来谈及世子的婚事,列了几位国公和宰相家的嫡女,请大王定个主意。大王性子散淡,这些年远离朝廷纷争,很是适意,不愿再与朝廷各方的国公、宰辅有什么牵扯。大王与王公相识多年,相知甚深,双方子女又恰在身边,大王便动了心思,愿永结秦晋之好。不知王公意下如何?”

王君盛不停地给他使眼色,王君可只做没看见,抱拳拱手:“蒙大王厚爱,乃是小女之福,只是小女这性子……大王阀阅高贵,家风严谨,不知道与世子是否般配?”

王利涉此来就是要成事的,哪怕王鱼藻是母老虎般的人物,也要把这门亲事定了,当即哈哈大笑:“王公有所不知,大王最喜爱这种英烈女子,李氏起自陇西,马上打天下,若是自家子孙长于柔弱妇人之手,岂不是丢了皇考太祖景皇帝的武烈之风?般配!般配!万分般配!”

王君可笑着:“既然如此,那就请大王请了媒人来纳彩、问名。只要二人八字相合,下官断无不应之理。”

王利涉见王君可一口答应,不由大喜:“下官这就去莫高窟禀告大王,择个吉日,便上门纳彩!”

“大王在莫高窟?”王君可脸上变色。

“王公难道不知?”王利涉解释,“今夜圣教寺有个竞卖会。因城内宵禁,州里的巨贾显贵为了便利,便在圣教寺开了竞卖,彻夜欢饮。据说西域各国珍宝云集,甚至还有一截佛祖舍利,大王便临时起意起驾前往。”

王君可霍然跳了起来,慌乱道:“大王如今到哪里了?”

“应该到半路了。”王利涉想了想,“下官来时,大王正准备赶在宵禁前离开州城。”

王君可咬着牙,一字一句:“王参军,你马上去截住大王,保护他返回长乐寺。赵鼎!”

门外甲胄声响,亲兵校尉赵鼎应声跨步进来:“参见将军!”

王君可道:“调派一旅甲兵,保护大王返回长乐寺。今夜你们不必回来,就守在长乐寺中。大王若有个差错,军法从事!”

“喏!”赵鼎大声吼道。

“王……王公,出什么事了?”王利涉惊得手足酸软,一旅便是一百人,还是精锐甲土,这要防范什么可怕的敌人?

王君可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王参军,告诉大王千万不可涉险,今夜那莫高窟中已经是龙潭虎穴,杀机四伏,恐怕要血流成河了!”

王利涉惊叫一声,顾不得细问,跳起身便冲了出去。赵鼎紧随其后。随即院子里响起绵密杂沓的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如同暴风骤雨,迅疾远去。

王君可盯着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四郎,”王君盛低声,“您要不要亲自去?”

王君可摇头:“莫高窟的形势极为复杂,我们作壁上观即可。”

“是。”王君盛迟疑片刻,“四郎,您真要把鱼藻嫁到李家?那李琰深受陛下猜忌,万一陛下对他动手,咱们王家岂不是会受连累?您也说过,陛下调整陇右官场,明显是对李琰行四面合围之势。这……一旦拿下李琰,鱼藻可怎么办?”

王君可背负双手,在正堂内走来走去,显然也有些难以抉择。

“君盛,你也知道我要做的事。我们并州王氏门户低贱,我自幼孤贫,以贩马为生,可这大唐朝廷里重门阀、轻庶族,到处都是传承百年甚至千年的门阀土族官员,我哪怕以军功封了县公、上柱国,可仍然毫无根基,被人轻慢。你知道他们称我这种人叫什么吗?新官之辈!”王君可握紧双拳,咬牙切齿,“我们要想成为土族,就必须累世为官,仕宦不断,且三代之内世世有人做官到五品以上,才能立下王氏阀阅。太慢了,君盛,太慢了!”

王君盛也是满脸激愤:“这帮狗鼠辈,若不是四郎你们浴血杀出这座江山,早就被那群反王烟尘满门族灭了!”

“是啊!当初翟大当家带着我们啸聚瓦岗,无非是活不下去才来打天下。当年袍泽死伤枕藉,十之八九,可打出来的江山却仍然是土族门阀的江山。这些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冢中枯骨一般,却仍然自矜血脉,隔离土庶。”王君可苦涩,“所以我们并州王氏要想不被人轻慢,给后世子孙创下基业,就必须自已成为土族。可这些土族之间互相通婚,保持血脉高贵,谁若与庶族平民通婚,甚至要被群起而攻之,门阀降级。哪怕我现在是县公,上柱国,想要娶崔、卢、郑、王这些山东五姓女,也是不可能之事。但是今日陇西李氏却来与我们结亲,若是鱼藻嫁到临江王府,便是世子妃,他日更是临江王妃,谁还敢说我们王氏阀阅低贱?”

“这道理当然没错,我并州王氏等不得三代成为土族。”王君盛迟疑,“可临江王如今自身难保,万一陛下对他动手,重则赐死,轻则废为庶人。鱼藻嫁过去,将来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君可大笑,拍着王君盛的肩膀:“放心!有我的谋划,岂会让这种情况出现?鱼藻只要嫁过去,便是我并州王氏崛起之时!好了,你去把鱼藻找来!”

王君盛离开正堂,疾步跑向内宅,不料片刻之后便跑了回来,脸色惊慌。

“四郎!鱼藻不见了!还有你那把两石强弓、三十斤陌刀,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