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1 / 1)

此时的敦煌沿袭的是曹魏时期的格局,城内东南划作子城,为官府衙署所在地。其他部分为罗城,是居民区及商业区,两者以高墙分隔,中间开有两座内门以供出入。如此一来,敦煌城总计三座城门,西门和南门则必须通过子城出入,只有北门最为便利。

一进北门便是甘泉大街,向南延伸了大半座城,直到和子城的城门相接。罗城也被这条大街给分隔成了东西两部分,东部是规整的长方区域,坊市规划严整,棋盘罗列。而西部则因为子城墙歪歪斜斜地分割,变成了个三角状。

结构虽然怪异,倒是无碍其繁盛。整个西沙州的常住人口只有两万多人,然而西域和中原各地的行商往来频繁,城内人烟如织。

主街上,骡马和骆驼驮着货物从身边经过,还有人赶着羊群去城外放牧,人流熙熙攘攘,除了汉人,还有面孔发红的吐谷浑人,有编着辫子的突厥人,有高鼻深目、翻袍圆领头戴高帽的粟特人,甚至还有来自更西边的吐火罗人和波斯人。引得玄奘啧啧赞叹,眼界大开。

李澶笑道:“其他倒也罢了,这粟特人在敦煌可是不少,甚至在各乡里还有聚居的粟特村落。他们在官府落了手实,纳入户籍,已经算是唐人了。”

子城为贵,州县衙门和大姓土族、富商巨贾的宅邸都在子城内,两人一路走着,李澶向玄奘介绍敦煌风物。

“师父,您要找的这个吕晟,在刺史府做的什么官?”李澶问道。

玄奘想了想:“他武德八年赴任西沙州,据说是参军。”

李澶笑了:“师父有所不知,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参军不计其数,在州里边,有录事参军,还有六曹司的主官都是参军,这区别可就大了。”

“我们在武德七年相识,武德八年他调任敦煌之前,贫僧就外出游历了,因此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官职。”玄奘苦笑,“不过他在京中是正八品上。”

李澶摇头不已:“正八品上的京官,即使平调,到了西沙州起码也是录事参军啊!这是州里仅次于刺史、长史、司马的第四号人物,权力更在司马之上,这样的人您直接在州城驿问问王君可不就知道了?”

“贫僧是想求吕晟帮忙,偷渡出关的。”玄奘苦笑,“贫僧可以一走了之,若是将来让吕晟的上官和同僚知道,怕连累他。”

李澶点头:“明白了。不过这也好办,堂堂录事参军,到州衙门一问便知。”

从北门顺着甘泉大街直行,便到了子城城门。如今并非战时,子城出入便利,两人进了城门便望见一座高耸的佛塔,那便是后秦时的名僧、大译经家鸠摩罗什为自已死去的白马所建的宝塔白马塔。

西沙州府衙便在白马塔西侧,敦煌的州衙也不似中原那般讲究,夯土版筑的墙壁极为高大厚实,像一座四方内城,城墙上还有角楼和马面,府门也是如同城门一般的拱门,极为粗粝苍凉。

门口有挎刀执矛的甲土值守,两人走上前,一名身穿甲胄的校尉迎了上来:“什么人?莫要擅闯州衙!”

玄奘合十:“贫僧是来找人的。贫僧想找州里的录事参军,名叫吕晟。”

那校尉愕然:“录事参军?本州的录事参军不姓吕,州衙里也没有吕晟此人。”

玄奘和李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吕晟乃是武德八年来的敦煌。”玄奘问道,“难道是调任了吗?”

那校尉见他是僧人,旁边的李澶衣着华贵,当即耐着性子道:“这我便不知晓了。如今的录事参军姓曹,讳诚,前年来的西沙州。”

李澶低声:“师父,这曹诚我知道,如今正在州城驿迎接我阿爷呢。您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玄奘想了想也不禁苦笑,那吕晟调任敦煌至今已经有四年了,官职变动也是常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打听吕晟的下落。

刺史府对面就是永康坊,坊墙厚实高大,坊门上还有城楼,也是一座小规模城池的规制。玄奘和李澶来到坊内,这座坊紧挨着州衙,住户也以官员土族为主。玄奘一路察看过去,见十字横街的拐角有一座酒肆,门面古旧,酒博土也有五六十岁,说话间是当地口音,便进入酒肆。这时正是巳时,酒肆内并无客人,酒博土热情地上前招呼。

玄奘合十问道:“老丈可是敦煌本地人?在这里开酒肆有多少年了?”

酒博土急忙避开:“不敢,不敢。回禀法师,老朽世世代代都是敦煌人。这酒肆是祖上传下来的,至今有一百五十余年。”

“那正好请教老丈,”玄奘问,“武德八年的时候,西沙州来了一位录事参军,姓吕,老丈可知道他?”

“您是说吕参军?他”酒博土脱口而出,随即脸色就变了,不安地望着玄奘和李澶,不敢说话。

李澶知道有异,玄奘却含笑望着酒博土,道:“正是吕参军,老丈可知道他如今到何处去了?”

“二位不是敦煌人?”酒博土咬咬牙,低声问。

两人都摇头,玄奘道:“贫僧是洛阳人氏,路过此地,当年和吕参军有过一面之缘,特意来拜访一下。”

“既然是路过,法师最好不要再打听了。”酒博土小心地四下张望着,“老朽一家世代信佛,万万不敢让一位高僧惹下麻烦。在这敦煌城中,吕晟二字就是个禁忌,无论跟谁您都万万不能提起。您办完事情,赶紧离开敦煌,才是上策。”

玄奘和李澶的表情凝重起来。

李澶吃惊道:“这是为何?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酒博土若无其事地抹着桌子,低声:“吕参军的宅子在成化坊东街二曲,法师且去一看便知,还请法师切莫让人知道是老朽告诉您的。”

玄奘心头惊骇,当下也无心再问,随即带着李澶离开永康坊。

成化坊并不远,顺着甘泉大街往北走了三坊便到了。不过这座坊颇为偏僻,在一条横街里边。从坊内的门户规格来看,也不似住着什么高官大贾。玄奘二人走到十字街的东街,迎面有牧人赶着几百只羊过来,把街巷堵得满满当当。

二人避开羊群,走到第二曲,就见临街一座高大的门户,厚实的夯土外墙围成四方宅院,院墙四周廊屋环绕。整套宅院占地足有两亩,在城中算是大宅。两层门楼,粗大的榆木立柱,门头雕梁画栋,颇为精细。只是整座大宅都已经荒废,廊屋上的屋瓦破烂不堪,陈年的蛛网挂在半空,于风中摇摆。台阶上野草侵凌,足有膝盖高。漆黑的大门上,似乎还贴过封条,只不过年深日久,封条剥落,早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玄奘沉默地站了片刻,走上台阶,去推那两扇厚厚的黑漆大门,连带着门楼晃了一晃,却没有推动。玄奘有些发愁,四下里踅摸着,想打开门。

“师父,你当真要追查吗?”李澶问。

“追查到底。”玄奘一字一句道。

“既然如此,那何必小心翼翼?”李澶飞起一脚踹在了门上,然后迅速拉着玄奘跳下台阶。

那门楼晃了几晃,顿时轰隆隆塌下半边,一扇门也倒了下来,尘土漫天。玄奘苦笑不已。

街上路过的行人也有些傻眼,呆呆地看着他们。周围的宅院里也有人奔跑出来围观,一个个脸上变色,指指点点。玄奘朝他们一笑,这些人顿时缩了回去。

等灰尘散去,玄奘二人走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是横长的前庭,两侧是廊屋,似乎是仆役所居,一侧是庖厨,一侧是侧门,似乎通往围墙外的马厩。廊屋中间是中门,同样有高高的门楼,不过两扇木门早已经倒了半边。

前庭的地面给挖得坑坑洼洼,地上的青砖被撬起来,挖了十几个深深的土坑。玄奘蹲在土坑边上,仔细查看着。李澶径直走进主院,脸色顿时就变了:“师父,快来!”

玄奘急忙起身,穿过中门走了进去,一看之下也愣在当场。

主院宽大无比,堂前种植着些榆柳,周围是一圈廊屋,庭院正中砌起台基,盖着一座正堂,倒也是河西宅院的普遍格局。问题在于,主院里一样被挖得坑坑洼洼,到处是深坑,甚至一株合抱粗的柳树也从根部被挖了一个大坑。正堂下方夯土的厚实墙体甚至也被凿开,有些只凿出一尺深,有些地方直接被挖穿。正堂的青砖台阶也被挖开,四周的廊屋也是一样,甚至一些立柱都被拆掉了。

真正诡异的是,地面和墙壁上用黑色、红色两色颜料画出密密麻麻的上百个符箓和上千根线条。这些符箓形成一个立体的结构,彼此之间以线条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