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有所不知。”王君可耐心解释,“武德九年我还没来上任的时候,这敦煌出了一头妖物,形状如狼,吃掉数十人,血洗甘泉大街。当时的刺史和县衙派人围捕,又被它吃了几人,后来出动军队,这妖狼逃入沙漠。”
“哎呀,此事我知道!”李澶兴奋起来,插嘴道,“贞观元年我随阿爷刚来到瓜州时就听说了,妖狼占据了沙漠中那座废弃几十年的汉代玉门关,自称奎木狼,说自已是天上奎宿下凡!”
“奎木狼?”玄奘惊异地道,“这名字好生奇怪。奎宿乃是二十八宿中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一宿,却如何跟木和狼有关联?”
“这就不知了。”李澶道,“那妖物颇有些奇异的神通法术,渐渐地就有些愚昧的汉人胡人等受它蛊惑,前去投奔它。两三年之内,居然被它啸聚几百人,时常骚扰丝路,劫掠客商。我记得都督府还曾经给敦煌发文,严令剿灭。”
“是,是。”王君可有些尴尬,“下官接到都督的公文,就出兵剿过多次,可是那沙漠地形复杂,兵少了不济事,兵多了,它便逃进更西边的魔鬼城,每次都是劳师无功。”
“这么说……”李琰沉吟着,“这天狼如今来到敦煌城中肆虐?”
“是啊!”王君可愁眉不展,“半月前就出现在城中,吞杀了几人,下官派人围捕,可这奎木狼神通诡异,根本就拿不着它。县衙门的差役无能为力,下官便让令狐瞻的西关镇接管了城中的巡查警备之事。您这次来,下官担心奎木狼对您不利,便把翟述的子亭守捉也调了过来。”
李琰这才明白。他深知朝廷对自已的猜忌,在瓜州便事事低调,从不张扬,今日见王君可如此大张旗鼓,就深感不安,这才把他叫进来询问。不过碰上这事,也不能说王君可做得不对,想必皇帝在州里的耳目也不会因此参自已,便安心下来。
众人又聊了一阵,玄奘便向二人告辞。他要打探偷渡边境的事情,自然不便一直跟着李琰,不如趁机离开,行动也方便。
李琰知道他的心思,也不阻拦,亲自送玄奘出了驿站。
李澶见玄奘牵着一匹瘦马,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不由好生羡慕:“阿爷,我想追随法师一段时日,可好?”
“澶儿……”李琰神色复杂地望着儿子,“陪着阿爷在瓜州三年,真是苦了你了。法师这个人心性豁达,见识高深,你能追随他也好。只是他要西游天竺,你却万万不能去。”
李澶大喜:“儿子晓得!”急忙忙便牵了一匹马,朝玄奘追了过去,仿佛一只放飞的鸟雀。
“这个和尚我早闻大名了,今日一见真是更胜闻名。”王君可感慨道。
“也只有这样的僧人,才能得陛下那般垂青!”李琰笑道。
“京城里有消息传来,裴相公被抄家,流放静州了。”王君可目不转睛地望着玄奘的背影,淡淡地说道。
李琰霍然转头盯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从京里来的急递,是七月中的事。”王君可叹了口气,“裴相左支右绌,到底没有免了这结局。武德年间的名臣,也只剩下萧瑀还在中枢了,只不过如今也是第三次被罢相。”
李琰脸色铁青,却并不说话。
李琰是太子建成一党。武德朝的时候,裴寂权倾朝野,极受李渊宠信。李琰与裴寂关系不错,当年便是他替太子暗中勾通裴寂,裴寂才对建成多有照拂。玄武门之变后,庐江王李瑗、长乐王李幼良纷纷被杀,也多亏了裴寂帮忙,李琰才被贬到了瓜州,算是离开了朝廷的是非之地。
可如今,裴寂也倒了。
王君可似乎自言自语:“贞观三年以来,陇右真是焕然一新,陛下命李大亮做了凉州都督,替换宇文土及,又让张弼来甘州做了刺史,随后又遣牛进达来肃州做了刺史。整个陇右官场算是上上下下洗了一遍。”
“这只是配合朝廷攻伐东突厥而已。”李琰沉默半天,平静地道,“四月份,代州都督张公瑾上书,认为可以攻灭东突厥,陛下已经有意出兵。李大亮、张弼、牛进达都是悍将,让他们来陇右,要么是防备突厥寇边,要么是有意从陇右出一支奇兵。”
“都督说的是。”王君可笑着,“说起这张弼和牛进达,还都是我旧日瓦岗寨的袍泽。当年我跟着秦叔宝和程知节脱离王世充,投奔陛下,其中就有他们二人。”
李琰好奇起来:“你我相识多年,从未听你讲过当年事。”
“当年群雄璀璨,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王君可望着大漠,无限感慨,“说起这个张弼,和李大亮还有一段趣事。”
“张弼和李大亮?”李琰惊讶,“他们二人之前认识?”
“何止认识?”王君可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当年张弼是李密的心腹,大业十三年的时候,李大亮跟着隋将庞玉攻打瓦岗寨,结果庞玉兵败,李大亮也被俘虏。这张弼不知怎么的,一看见李大亮就极为惊异,下令斩了其他被俘的一百多名隋军,却单单留下了李大亮。”
李琰一脸不可思议:“这是为何?”
“我当年还问过张弼。”王君可道,“张弼只说,他一看见此人就心生好感,不忍下手。后来张弼把李大亮保护在瓦岗寨中一连半年,和他相交莫逆。再后来瓦岗寨吃了几次败仗,情势日窘,张弼又私自释放了李大亮,让他去投奔了太上皇。”
李琰倒吸一口冷气:“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张弼跟随着我们投奔当今陛下之后,我们这些瓦岗一系不愿私下往来过于密切,我和张弼也就慢慢淡了。”王君可摇头不已,“听说李大亮和张弼两人明面上来往少了,可私下里却交情深厚。”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李琰不以为然,“说到底张弼是李大亮的救命恩人。”
“是啊!”王君可若无其事道,“这下子,陛下算是把三个与瓦岗关系深厚之人安排到了陇右,加上我,那就是四个人了,可见陛下对陇右的重视。”
这一刹那,李琰只觉晴天霹雳,冷水浇头,身体都颤抖起来。他瞥了王君可一眼,却见这位当年的瓦岗英雄风轻云淡,似乎只是在闲谈。
李琰一闭眼,眼前一阵恍惚,瞬间就出现了陇右的舆图,从重镇凉州往西来,甘州、肃州、瓜州、西沙州,自已这个瓜州都督,赫然已经被三名瓦岗旧将给锁困其中![3]
[1] 鱼泉驿遗址并未发掘,此参照55里外的汉唐悬泉堡遗址设定,两座驿站规制大致相同。
[2] 李昌撕毁公文一事是自行做主还是独孤达授意,《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并没有明确记录,此处因情节需要,改为独孤达授意。
[3] 凉州、甘州、肃州、瓜州、西沙州,分别为今日之甘肃武威、张掖、酒泉、瓜州敦煌。
第二章 敦煌八大士族
第二章
第二章
敦煌八大土族
这敦煌是河西大城,夯土版筑的城墙有五十三尺之高[1],高大厚实,西域的城墙都不曾包砖,裸露出原本的土色,极为粗粝。城池在甘泉水西岸,东西宽四百步,南北长六百二十九步[2]。但并非正四方形,东南角有四分之一的墙体往内收进去一截。城墙的四角都修筑着高耸的角墩,据高而望,日夜值守。
敦煌城的奇特处,是在城墙外加了一圈羊马城。羊马城高有五尺,仅到人肩膀,可基座竟然也厚达五尺。在攻城战时,这一层羊马城哪怕不甚高,却也是进攻方难以逾越的障碍要翻越这座羊马城势必遭到守城方的猛攻,而哪怕成功跳进羊马城,狭窄的地势也令他们无法展开云梯等攻城器械。
而此时,玄奘和李澶牵着马走过,却发现羊马城里真的屯了许多的羊马,竟是被当作了羊马圈来使用。
敦煌城门口,玄奘和李澶递交了公验、过所,牵着马匹进城。
“师父,您到敦煌有什么打算?”李澶问道。
玄奘眺望着这座土黄色的塞外雄城,眼中充满期待:“贫僧有一名至交好友,名叫吕晟,他如今就在这敦煌做官!”
两人从北门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