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1 / 1)

“你还是不了解朕啊!”李世民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朕怎么舍得杀你?一个李祐已经让朕痛断肝肠,难道你还要让朕背负杀子的罪名吗?今日早朝,朕已经决定废你为庶人,流放黔州。只盼你能够在黔州平淡一生,只盼你我来生不再做父子。”

李世民脚步蹒跚,转身离开宫殿。殿门在身后轰然锁闭,这是他今生最后一眼看到自已爱恨难舍的儿子。

次日,李世民下诏,在贬承乾为庶人、流放黔州的同时,幽禁李泰于将作监。此举招来了李泰一党的大肆非议,李世民亲自拟定诏书:“魏王泰,朕之爱子,实在喜爱之。朕给他恩遇尊崇诸王,给他爵位超出常例,却导致他骄奢僭越,认为承乾虽然是嫡长子,却可以取而代之。二人争相交结朝臣,招揽凶徒,使得文武百官,各有依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朕讲求公道,不偏不倚,都予以废黜。不仅要给这天下做榜样,也是给后代做警示。从今之后,太子无道,有藩王觊觎其位者,双双弃之。传之子孙,以为永制。”

之后降封李泰为东莱郡王,迁出京城,责令就藩。

处置完承乾和李泰,李世民快刀斩乱麻,将驸马杜荷、开化公赵节、李安俨等人斩首,至于汉王李元昌,李世民原本不想杀他,但群臣反对,只好赐死于宅中。最后剩下侯君集,李世民也犹豫了,他实在舍不得杀这个心爱的悍将。这时更是传来消息,侯君集在狱中拒不承认谋反。

李世民想起侯君集,又是阵阵感伤,于是命人摆驾刑部天牢,亲自去见侯君集。他特意下令:召王玄策与朕同去。

这几日王玄策成了长安的风云人物,先是靠一已之力擒拿李祐,随后更是以奇智鼓动叛军提前造反,让李世民避免了杀身之祸。两场大功哪一桩都是赫赫功勋,就看陛下怎么封赏了。

王玄策急忙赶了过来,李世民已经上了辇车,特诏王玄策同车。王玄策受宠若惊,上了辇车,才发现皇帝更憔悴了,几日之间似乎老了十多岁,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陛下。”王玄策小心翼翼地跪坐。

李世民却没有说话,车辇驶过承天门,碾着青石路面,朝着刑部而去。一路上李世民都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车外,王玄策更不敢说话,心中打鼓。到了天牢,李世民带着王玄策进入囚室,侯君集被铁链锁于墙上,蓬头垢面,李世民命人将他解了下来,侯君集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探望自已,泪流不止,跪地磕头。

李世民感慨地望着他:“听说你拒不认罪,朕不想让那刀笔吏来羞辱朕的有功之臣,因此亲自前来。有什么话你可以向朕说。”

侯君集哭道:“罪臣无话可说,本想能为陛下驱策,征战四方,只可惜到中途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死有余辜。”

“你有四大功劳。自从军起,就跟随朕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李世民也无限伤感,“武德九年,是你与敬德劝谏朕发动玄武门之变,这场功勋朕永世不忘;贞观四年,你奔袭两千里,攻灭吐谷浑,是灭国之功;贞观十四年,你攻灭高昌国,又一场灭国之功。这四场功劳朕永世感念,因此将你的画像置于凌烟阁,期待朕的子孙也记住你为大唐的付出,荫庇你的子孙长久富贵。朕,还有这大唐,无论谁做皇帝也给不了你更多的荣耀,你却为何要谋反呢?”

侯君集哭道:“是臣自已不争气,当初攻灭高昌时,搜刮了高昌王宫的宝物,又掳了些高昌女子,回国后被那帮御史攻讦,锁拿下狱。虽然陛下您仁慈,几日之后就将臣释放,可心中总是郁郁难平。然后受到那术土韦灵符的蛊惑,说我今生有封王之相,也就信了他的鬼话。”

李世民叹道“:当年秦叔宝跟随朕冲锋陷阵,经大小二百多战,流血数斗,导致日后常年卧床。朕时常惋惜。可是君集,朕此时倒宁愿你也如同叔宝一般,能够安度晚年,让你我君臣相守一辈子!”

侯君集只是呜呜地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也眼圈发红:“今日朕在朝堂上说,从前家国未安,君集浴血为国,朕实在不忍处置他。朕想乞求诸位留他一命,诸位公卿答应朕么?群臣说,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法度。”

侯君集哭道:“罪臣不敢求陛下法外施恩,但求一死。”

“君集呀,朕与你长诀矣。”李世民失声哭泣,“从今而后,若是思念你,也只能到凌烟阁上,看一看你的遗像了。”

侯君集哭声不止:“臣死不足惜,若陛下能记得臣的些许功劳,恳求陛下能给臣留下一个儿子,不要令我后嗣断绝。”

“准了。”李世民不再说话,慢慢地转身离去。

王玄策由始至终不曾说话,默默地跟了出去。

回去的车辇上,李世民依旧眼眶通红,却不再沉默,斜卧软榻之上,凝望着王玄策:“玄策,这场变乱,多亏了有你的急智,朕才没有踏进长生殿,侥幸逃了一命。逆党朕会惩处,功臣朕会赏赐。但朕很好奇,当日你鼓动卫率府攻打承天门,在所有人眼中,你都是逆党,万一无人替你证明,你如何自处?”

“这不是有马周嘛,”王玄策笑道,“臣不怕被冤枉。”

“若是马周死于兵乱之中呢?”李世民仍然追问。

“怎么会!”王玄策摇头,“臣的不良人团团保护着他。”

“那时你就存了让马周替你作证的心思吗?”李世民问。

王玄策心中一突:“呃臣那时倒没这样想,马舍人是文人,臣怕他有损伤罢了。当时时局纷乱,臣也不晓得能不能帮陛下平定这场叛乱。一旦被太子逆党得手,臣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哪里能想那么多。”

“世人都说你胆大包天,朕却知道,你每一次冒险都是谋定而后动。”李世民目光幽幽地凝望着他,“咱们假设,这次太子得手,朕被这逆子弑杀,你当真会被太子诛杀吗?”

王玄策大骇,跪倒在地:“臣不解陛下话中之意!”

“马周在你的控制中,太子赢了之后,你只要把马周一杀,转眼之间你就是太子一党的第一功臣!”李世民眸子凝视着他,“朝廷内外数千人作证,是你王玄策东奔西走,鼓动卫率府攻打承天门。这份功劳,太子会不认?”

王玄策汗流浃背:“可是臣之前与太子并无瓜葛,太子自然知道臣是假冒的。”

“太子篡位,急于拉拢人心,他会否认?”李世民冷冷地道,“事实上,这场政变无论谁输谁赢,你王玄策都是大赢家!”

“陛下错怪微臣了,臣绝无此心。”王玄策连连磕头。

“你起来。”李世民将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朕今天带你来天牢,也是让你看一看朕对待功臣宿将的态度。叛逆之臣朕都能赦免,何况一念之差?”

“可是臣真的没有首鼠两端,政治投机。”王玄策委屈道。

“若是有,朕原谅你。若是没有,算是朕敲打你。”李世民脸上有了一些微笑,“朕一向欣赏你的胆大包天,但你一定要切记,这个天,是大唐国境外寥廓苍茫的天,而不是长安头上的这一片天!”

“臣记住了。”王玄策道。

“你有擒李祐之功,平太子叛党之功,这两场功劳朕都记着。”李世民道,“你目前是从五品下,可超转数阶,不过魏徵当日定下规矩,不良人的贼帅品秩不得超过五品。你可愿卸掉不良人的差事?”

王玄策想了想,他经过此番敲打之后,心中悚惕,当即道:“臣还是做这不良人的贼帅来得畅快。”

“也好。”李世民道,“你就卸了这个长史,去鸿胪寺做个少卿吧,专门负责诸国往来之事,正好将不良人分布于各国。”

鸿胪寺少卿乃是正五品上,这一下王玄策官升三级。王玄策磕头谢恩,但心中却知道,皇帝对自已警惕之意甚是深重。

“替朕擒获那韦灵符!”最后,李世民咬牙切齿地说道,“嘿,三王门外杀,大唐见轮回!就是此人,断送了朕的三个儿子,朕要亲自审他,看一看他到底是何来历!”

王玄策不敢怠慢,当即安排不良人查访韦灵符。韦灵符能够以术土之身干谒魏王、太子,在长安也是名人。要说访查起来并不困难,可事情就奇怪了,无论不良人如何查访,查到的仅仅是一年前这韦灵符进入长安之后的事情,仿佛一年前,世上从未有过此人!

王玄策顿时忧虑起来,这件事越发严重。唐初时代,户籍是相当森严的,普通居民只要离开所在地,都会由官府发放“过所”,每到一城都会勘验。更不用说道土了,道籍和僧籍一样,管理更加严格。但是如此著名的一个人,不良人费尽心思竟然查不出他的来历,这不得不让王玄策悚惕。

是谁替他抹掉了身份?

王玄策将目光盯上了勋戚公侯,讯问了数十位和魏王李泰有深交的勋贵,终于得知,此人是工部尚书杜楚客引荐给魏王的。杜楚客是杜如晦的弟弟,驸马杜荷的叔父,历来和魏王交好。魏王党的朝臣大多数都是杜楚客拉拢。数日前魏王被贬,杜楚客也被捕。后查明他未参与谋反,看在杜如晦的面子上,李世民免他一死,罢免在家。

杜楚客的宅邸和于志宁一样,也在高官云集的崇仁坊。王玄策带着不良人在宵禁之前就潜伏到崇仁坊,确认杜楚客在府中。到了戌时,仍旧是老办法,搭人梯翻墙而入,直奔杜楚客的卧房。

众人匿迹潜踪,避开家丁和恶犬,小心翼翼地接近后宅,却愕然发现,杜楚客的房中竟灯火通明,连房门都洞开着。王玄策站在廊下,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杜楚客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来的可是王少卿?请进来吧!”

王玄策朝手下示意,不良人立刻明白,分散而去,把守住各个要道,连房顶都有人值守。王玄策这才手扶剑柄,在门廊处脱掉靴子,走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