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1)

“你……”娑婆寐气道,“迂腐!”

玄奘却很淡定:“多数人看来,的确如此。可这就是贫僧心中的佛。”

娑婆寐望着他摇头不已:“大乘天,老和尚不管你如何做,今日既来,你我就必须让这犍陀罗举国皈依。从世俗而言,为戒日王赢得河西之地,从我教而言,打开佛法北上的通道。而且必须尽快完成。因此来见你之前,老和尚已经派了两名净人去见犍陀罗王,让他召集国内的外道,与你我约赌三场。输了,咱们两人斩首相谢,赢了,外道要么皈依我佛,要么离开犍陀罗。”

“约赌三场?”玄奘愣了,“赌什么?”

娑婆寐淡淡一笑:“随他们提。你不是说我是末法吗?那你我就一正一末,一内一外,一法一术,看这世间何人能破!”

玄奘想了想:“犍陀罗王为何要听你的,挑起这种麻烦事?”

“因为,”娑婆寐道,“追随我的净人里,有两个是曾经的国王。”

玄奘对这个老和尚真没话说了,喃喃道:“你设赌局,让贫僧陪你掉脑袋……”

犍陀罗王此时处于跟玄奘一样的烦恼中,两个曾经的国王前来拜访,说出娑婆寐的赌约。犍陀罗王顿时有些头痛,可犍陀罗与这两个国家都存在邦交,也不好拒绝,于是召集王城的外道前来商议。

犍陀罗王告诉众人,赌与不赌,选择权交给他们。这些外道一听,当即嚷嚷誓要和这和尚赌一场。事实上,由不得他们不赌,教派之间的赌斗,根本不容拒绝,对方提出挑战,自已不应战,立刻就会丢掉信众。且这些人慢慢地也听说了玄奘大乘天的名声,若是能斩掉大乘天的脑袋,将来的影响力定将远播各国。犍陀罗王也懒得劝阻,当即定下明日在王宫门前开坛赌斗。

众人二话不说,纷纷散去做准备了。

片刻之间,赌约轰动全城,所有人都亢奋起来。同时有数骑快马飞奔出了王城,赶往各地传送消息。其中一匹奔向了犍陀罗南部,距离王城百里的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却早已废弃上百年。然而自从去年秋天开始,无数的波斯人翻山越岭而至,修葺这座城堡,重新经营得固若金汤。周围山上又修建了箭塔、望楼、投石车、拍杆等防御性设施。在城堡周围又建造了军营,一队一队的波斯大军入驻到军营之内,拱卫这座城堡。军队多达数万人,比犍陀罗全国的军队还要多出数倍。周边道路上,供应大军日常需用的车辆来往不绝。

因为,伊嗣侯三世驻跸于城堡之内。整个萨珊波斯流亡宫廷,就在此处。

骑土抵达城门,城上放下吊桥,骑土策马而进。不大的城堡中聚集了太多波斯流亡的皇族、祭司、贵族和臣民,挤得满满当当。

骑土禀报上去,立刻就有人引着他来到行宫,城堡最高处的一座宫殿。

伊嗣侯三世正在和大麻葛、菲鲁赞将军、义子阿罗撼议事。伊嗣侯三世二十一岁即位,今年才三十一岁,容颜俊美,举止高贵,可自从帝国崩溃之后,心力交瘁,万里逃亡,早已让他未老先衰,褐色的头发已经有了斑白,身体瘦弱,神情疲倦。

“陛下请放心,呼罗珊人心向帝国,绝无可能轻易被大食人征服。”菲鲁赞将军正在汇报,“两年之内,大食人难以控制呼罗珊全境,就不会大举进攻犍陀罗。因此咱们还有时间,可以仔细筹划,进攻五河地。”

“不,朕要尽快进入五河地!”伊嗣侯三世激动起来,“对大食人,永远不要拿你们的思维来判断它。因为这些年的逃亡中,朕的大臣们没有一次说中过。朕预感到,大食人快要来了,朕要加紧渡河,一定要夺取旁遮普,给波斯人一块繁衍的土地。”

“陛下,如今犍陀罗的局势太过微妙啊!咱们一定不能率先打破这种平衡!”大麻葛也劝道。

伊嗣侯三世凄凉惨笑:“大麻葛,朕当初年少无知,大食人派遣使者见朕,让朕赐给他们一块土地,朕嘲弄他们,让人给了他们一大袋子泥土。如今想来,这难道不是马兹达神对朕的惩罚吗?是朕拱手将我的土地送人,破坏了波斯的国运,才落得如此境地。所以,朕发誓,今生一定要打过印度河,送给波斯人一块土地!”

宫殿里一时沉默,正这时,骑土走进来,向伊嗣侯三世报告了王城的赌约。众人都愣了。

伊嗣侯三世不确定:“大麻葛,这种赌约,可以作数吗?”

大麻葛点点头:“若是在咱们波斯,自然不会因区区赌斗就举国改变信仰,可在这种小国林立的东方,确是如此。”

伊嗣侯三世眼睛一亮:“若是这么说,咱们赢了之后,不就可以一统犍陀罗了吗?大麻葛,答应他们,一定要赢了他们!”

大麻葛皱眉,询问骑土关于玄奘和娑婆寐的情况,骑土只知道玄奘舌战三百外道逐一击破,却对娑婆寐丝毫不了解。

伊嗣侯三世听得倒吸一口气:“这个玄奘如此了得,那犍陀罗何人能是他的对手?”

大麻葛笑了,说道:“陛下请放心,几日前我就收到了关于玄奘的消息,此人的确厉害,不过应该是那种精研佛法,学问渊博,诸如咱们波斯帝国所说的博学之土而已。至于一些左道之术,他并不了解,否则在十字街也不会那么狼狈。明日,我亲自赶往王城,必定击破这和尚,赢得赌约。”

伊嗣侯三世大喜:“有劳大麻葛,朕等候你胜利的消息!”

大麻葛也需要筹备,当即准备离开,伊嗣侯三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他:“大麻葛,这玄奘既然是大唐帝国的僧人,又和大唐皇帝交好,千万要留他性命!”

大麻葛一怔:“输者必死,这是赌斗条件,与玄奘赌斗的并非我一人,却又如何能网开一面?”

伊嗣侯三世哀求:“大麻葛,若是无法进入天竺,我们波斯人就只剩下大唐帝国这最后一个希望了!”

大麻葛为难半天,最终默默点头。

犍陀罗王城,王宫广场。

广场上搭了一座高台,中间是王座,犍陀罗王端坐其上,左侧有两把胡床,是玄奘和娑婆寐的座椅;右侧六把胡床,坐着大麻葛等六名外道领袖。高台下,人山人海,几乎整个王城的人都赶来围观,连周边百里之内,也有无数人涌进王城,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教派斗法。

犍陀罗王亲自主持:“前几日,玄奘法师莅临王城,要重续佛脉,却遭人反对。民间信仰,本王不加干涉,但此事惹起了偌大风波,本王不得不加以调停。昨日玄奘法师和娑婆寐法师向本王提出,要以赌斗的方式挑战各外道,若输,斩掉头颅相谢;若赢,其他外道退出犍陀罗。本王亲自召集各道大德进行商议,都同意赌斗。赌斗规则是,双方三次展示自已的神迹或教论,让对方破解,破解最多的一方获胜。”

因为外道是被挑战一方,犍陀罗王命他们首先出招,问是展示论题还是展示神迹。六个人都怕了玄奘,也都对娑婆寐不了解,纷纷表示,要展示神迹。犍陀罗王可是知道娑婆寐底细的,苦笑不已,不再干涉。

一名西突厥的老者当先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手中持着一杆幡,傲慢地站在高台中央。

“老夫摩诃末!好叫二位知道,跟老夫斗法,是要有性命之忧的。”摩诃末道。底下有百姓欢呼着他的名字,狂热无比。

娑婆寐呵呵笑道:“无妨,反正输了要把头颅给你。”

“很好。用大乘天的头颅炼制成酒器,想必美酒更加醉人。”

摩诃末哈哈大笑,忽然在烈日晴空下挥舞长幡,口中念念有词,绕着高台旋转。旋转中,高台上空竟然逐渐凝聚出一股股烟尘。烟尘越来越浓烈,最终形成一团漆黑的乌云,笼罩高台。高台内,在座的众人无不色变,只觉温度陡然降低,四周烟云笼罩,咫尺之外不辨人影。身体周围仿佛刮着旋风,风中有鬼魂盘旋吟唱,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直透耳鼓!

而在外界的众人看来,情况更加惊人。里面阴云暗影,外面却是朗日晴空,那团暗云像是一团黑色的棉絮笼罩着高台,黑雾中不时有翻滚的人形鬼影,发出阴森的笑声和凄厉的哭声。所有人都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有些胆小的人当场跪下,磕头祈祷。

浓雾中,摩诃末哈哈大笑,一挥长幡,大喝道:“幽魂厉鬼,听我号令!将玄奘和娑婆寐的魂灵拘入地狱,永不超生!”

这时,台上人肉眼可见,浓雾中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嘶叫着扑向对面的玄奘和娑婆寐。玄奘平静地看着,神色从容。娑婆寐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大乘天,你不觉得惊惧吗?”

“《金刚经》有云,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玄奘平淡地道,“贫僧不是菩萨,这鬼魅也不是人我四相,有什么好惊惧的。从空虚中来,到空虚中去,一切相皆为虚妄。”

娑婆寐大笑,根本不理会即将扑上身的鬼魂,只顾着和玄奘对谈:“老和尚阅人两百年,从未见过如大乘天这般磐石枯井,禅心不动的。既然吓不倒你,这区区幻术,散了吧!”

随着他一言既出,浓雾中仿佛响起一声霹雳,轰然大作,惊得那鬼魂四散,连浓雾也开始消散。娑婆寐脸上现出残忍的笑容:“就这么走了吗?去”

他手指虚弹,那无穷的鬼魅突然朝摩诃末拥了过去,随即在他身上消没,摩诃末的身体突然就是一定。他猛地抛下长幡,双手扼住自已的咽喉,似乎想惨叫,却叫不出声来。高大的身躯摔倒在地,不停地翻滚,扼着自已的咽喉,竟然硬生生将喉骨扼断!随即他的身体内响起沙沙声,片刻之间,身上的肌肉迅速消失,仿佛被某种东西给吞吃,只剩下白骨和鲜血淋漓的内脏!

这时,黑雾已经消失殆尽,天地恢复清明。摩诃末模样惨烈的尸身倒在高台边缘,整个广场一片寂静,寂静中,那尸身动弹了一下,众人一声惊呼,尸身坠落高台,摔在了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