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翻身坐起,就见银白的月光从窗户的破缝里射进来,像一条条白色的丝绦。
有什么东西长长地从房梁上挂下来晃动着,黑色的影子摇动着月光。
她慢慢移眼向上,蓦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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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倒着一条破凳,凳子下辅着一条破席。
背对着惨淡的月光,信信看着刚被她扯下房梁的她娘。
干枯的脸孔半黑半明,死人般苍白,枯树似的脖子上缠着半截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腰带,神色木然。
纤瘦的身体颤抖个不停,她上前推了她娘两下,她娘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恐惧让她的双眼烧起雄雄的怒火,小脸上的泪痕,被月光一照,像一滴滴惨白的雨。
她挥手劈头盖脸胡乱打去:“死还不容易么?!要死,大家伙儿一起死就是了!”
“姐……娘……”
守义揉着眼,迷迷糊糊地从里屋出来。
信信长长的睫毛沾上了泪水,像被雨水打湿的黑蝴蝶,有一种垂死的美,指着守义,她嘶吼道:“死,连守义也一起死!”
罗氏这才仿佛活了过来,蓦然放声嚎啕大哭:“我若不死,会拖死你跟守义的呀!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信信长吸一口气,推开罗氏,站起身来,拉上守义便往灶间走。
“你……你做什么?”罗氏见状,慌张不已,挣扎着去抱她的腿,却差了两寸。
“做饭。死也要做个饱死的鬼。”信信挥手擦掉眼泪,使劲踢开了她。
罗氏吓得魂飞魄散,强撑爬起追到灶间一叠声地道:“娘错了,娘错了!”
信信却不理她,摸了打火石,点着了灶膛,火光一照,脸色更显悲伤。
她往灶膛里添了一根干柴,大声叫守义:“把娘拖回屋里去。我做好了饭叫你们!”
守义向来听她的,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跑来扶罗氏。
罗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走,我走。是娘错了。娘以后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守义扯着罗氏回了屋。
见他们走了,信信一下子软瘫在地上,双手捧着脸,低声哭泣。
哭一阵,想一阵,最后爬起来,冲到外头,从水缸里把那条大白鲤鱼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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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已经两年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一大锅的白米饭,冒着香甜的热气,填满了小小的屋子。
掺了小米的面饼子,烤得金黄酥脆,一块块带着斑驳的焦斑,牛舌般大小小山一样摞在盘子里。
还有一盘蒲公英一盘苣荬菜。
最让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条红烧大鲤鱼。
一整条泡在大红陶盆里,雪白的肉,赤红的汤,腾腾冒着白水雾,新鲜鱼肉的香气叫人垂涎欲滴。
罗氏坐在桌旁,擦眼抹泪,一个劲儿地低声认错。平素信信可舍不得把家里的作料全用了。
信信板着小脸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背子上的肉,才道:“吃吧。咱都不死。我答应过爹爹,要照应好你们的。”
守义欢呼一声,立刻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白米饭。刚嚼了两口,又拿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乖乖放在信信碗里。
信信嘴角微弯,温柔地摸了摸守义的头:“小心刺。”
罗氏这才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嘴里,眼泪又扑簌簌掉个不停。
一家子吃完这一餐,东方已经开始露出熹微曙色,一片黛蓝。
信信把没吃完的饼子用干净的布裹了,又叫守义一起收拾衣裳。
罗氏见了,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要离开小岭村?这可怎么行?在这里好歹还有乡里乡亲,有这屋子,若是……”
信信冷眼看她:“你不说以后都听我的么?!”
一夜之间,向死而生,信信觉得自己已经长成了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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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早就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只有她爹以前做的一个树根雕成的梳妆盒子精巧别致,带不走。
信信便趁黑偷偷扔在了云珠家的后院,算是抵了昨日那些米面的钱。
大门想了想仍是锁上,便带着娘跟弟弟拎着包袱到了村口大路旁,找了棵大桑树坐下。
眼见着日头升起来,树上的鸟儿也唧唧啾啾叫个不停。
这才瞧见一个老头赶着一匹老黄马,拖着一辆大板车,晃晃悠悠地出了村口。及到近处,就瞧见云珠坐在八九个女孩子中间,车头还坐了一个年纪跟她娘差不多,穿石青褂子的婆子。
她心里到底有些慌。不知道自己谋算的事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