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红与黑 伍子荣伍永杰 6158 字 8个月前

伍永杰的外婆却一口咬定这是伍兴和周冰冰一起搞的鬼,他外婆跟人都说:“我女儿就是被伍兴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杀死的,伍兴不得好死,他不得好死,他会遭报应的。周冰冰那个狐狸精更加不得好死,是她勾引伍兴害死我女儿的,我将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俩。”

虽然周冰冰没有直接参与伍兴谋杀妻子的事情,她跟所有人一样也没有证据证明张小翠煤气中毒死亡的原因是伍兴为了娶她而为之的,但她心却一直为此有一种良心难安的罪孽感。前妻的孩子们也对她很排斥,每当她面对前妻的孩子们对她流露的仇恨目光时,她就更加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伍子荣后来在看他母亲的日记讲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突然想起他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做人千万别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你能瞒过所有的人,但你永远也逃脱不掉自责的处罚。自责的处罚是人生最痛苦的处罚。”透过这句话,伍子荣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意思。

不要假正经(1)

伍子荣回家,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别人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妈带他到江洲人民医院做过脑部检查,江洲人民医院的脑科是世界一流的,他们由世界一流的脑科专家梁思教授组成的治疗小组对伍子荣进行会诊,都没有发现他的脑子有什么异常。他除了多了一个噩梦之外,脑子基本上跟以前一样正常,该记住的依然记得。他对梁思教授说:“我最近晚上老是重复做一个在一家可怕的医院里被人追杀的噩梦。”梁思教授他们根据伍子荣讲述的噩梦做过多项的研究,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唯一的推论是伍子荣可能在那段失去记忆的日子里,曾经在某个医院里脑神经遭遇过恐怖的剌激。

他们问伍子荣在失去记忆的一个月零八天前他在干什么?

伍子荣记得在此之前,他是在德国诺登参加一个由当地华人搞的纪录片研讨会,那次纪录片研讨会的主持者之一林今是他的朋友,是林今特意邀请他去的。

林今比伍子荣大四岁,林今的母亲和继父都在伍氏集团做普通的管理员。当年他们俩常在一块玩,他们俩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尤其是林今是一位正直的人,林今不可能向他下毒手。有时候伍子荣觉得自己对搞纪录片感兴趣可能正是他跟林今在一起玩时,渐渐受到林今热爱纪录片的影响所致。林今大学毕业后到德国找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在德国诺登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中国餐馆,在德国衣食无忧,有足够的金钱供自己跟前妻所生的儿子在德国谋求更好的发展。

林今很痴迷拍摄纪录片,他大一时就靠省吃俭买了一部二手DV拍过一些不伦不类的纪录片,虽然没有成绩,但他乐在其中,他后来到德国跟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搞了一个纪录片工作室。

伍子荣失踪后,他的家人曾经打电话询问过林今知不知道伍子荣的下落。林今说伍子荣参加完研讨会,第二天他亲自陪伍子荣到汉堡看望完一位朋友,然后就亲自送伍子荣登上了飞往江洲的国际航班。这点他的家人从那位在汉堡的朋友以及航空公司那里得到证实。伍子荣也记得自己曾经确实从汉堡登上了飞往江洲的国际航班;但回到江洲后,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心理咨询师用深度催眠术想打开被他遗忘的一个月零八天的记忆,也最终以失败告终。

如果伍子荣不回来说自己失踪了,出了一些离奇的事故,很多人都会以为他这次一个月零八天的失踪又是跟以往那样跟几个朋友到神农架、或到南美洲的亚马逊热带雨林、或到非洲某个土著人居住地区,搞什么纪录片去了。

伍子荣在大二那年就跟学美术专业的阿昌合伙搞了一个《寻找神农架野人》的纪录片,当时他跟阿昌发现了野人的大便和野人的脚印。他和阿昌把野人的大便和野人的脚印用石膏制成模子带回学校,在全国研究神农架野人的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他们那部《寻找神农架野人》的纪录片,沾着野人的大便和脚印之光在一些省市电视台着实热播过一阵子,尤其是在本省的省市电视台让他和阿昌成了本省纪录片的大新闻人物。当时国产的纪录片能够跟他们那部纪录片媲美的只有李京红的《姐妹》。他和阿昌也凭借那部纪录片,夺得当年省广播电影电视局主办的纪录片“发现杯”的二等奖。

但伍子荣这些成绩却并不受家人的欣赏。他在追求物质财富第一的家人看来是怪人,他生在商人之家,一家无商不谈话,他大哥和姐姐都是商人,唯独他对经商没有一点兴趣。也许正因为他生在商人家庭,他看透了商人唯利是图的嘴脸,他觉得商人整个人生的意义就是一台赚钱的机器。在中国他认为现在的商人中间已经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实业家,都是一些唯利是图的赚钱机器,包括学校搞金融学的教授们,他们都在往孔方兄的洞里钻。他讨厌这种生活,讨厌跟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和教授混在一起,他们不是人,是赚钱的机器。他高考的志愿本想填新闻专业,但他的父母却死活要他读金融专业,这是他爸逼着他学的专业。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但是让他自己选择,他会选择新闻专业。因为经商和做记者两者之间,他觉得做记者更有意思,更符合他喜欢冒险的性格。他虽然性格很温和,有一些女性化的多愁善感,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大无畏的冒险精神。

不要假正经(2)

伍子荣想起自己不幸的生活,便想起叔本华说过的那句话:“除以受苦为生活的直接目的之外,人生就没有什么目的可言。”他以前无法理解这句话,他现在仍然觉得叔本华这种悲观主义的哲学很片面;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人生确实是痛苦的,尤其是他家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更加有理由认同这种观点。

人常常用无数的痛苦去争取一个幸福,有时候人用无数的痛苦争取来的幸福还是荒谬的和更大的痛苦。因此他觉得做人应该尽量避免悲剧发生,所以他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牵涉太多的阴谋,他不想害人,他也盼望他人别害他。但是人生总是有很多事情是事与愿违的。他妈自从那天跟他第一次说出伍永杰是向他们母子俩复仇之后,他晚上做梦都是噩梦。他爸死了,死得确实很突然,也充满了疑问。他妈说他爸是他大哥伍永杰害死的,他不敢相信,他找理由来排斥他妈这种恶毒的推理。他的理由是他爸虽然是在他大哥的办公室里心脏病发作死的,但这不能就一口咬定是他大哥下的毒手。他爸年纪大了,心脏病是多年的痼疾,有心脏病的人一旦发作,没有人在场就会死掉,这个他懂。可是他却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理由,似乎有点自欺欺人。他想亲自问他大哥原因,但他回家那天他大哥只打来电话问候他。他知道他大哥跟他妈现在闹得很僵,他不便来看他。尤其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段来缓冲一下紧张的气氛,最好是大家暂时都把自己封闭起来,相互不见面为妙。他想过一段时间,他一定要亲自问一问大哥:他爸为什么会在他的办公室里突然心脏病发作死掉?

“我一定要问,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伍子荣痛苦地自言道。他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朝外面的世界望去,夜色又一次来临了。他自从回家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卧室里看书、上网、看片子,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需要安静地想问题,他有太多问题需要安静地想一想。他想回忆起那个失掉记忆的一个月零八天,他想找出他大哥为什么害死他爸的理由,他想猜出他妈跟他说的那个秘密:伍永杰为什么要向他们母子俩复仇?伍永杰为什么要串通陈律师搞假遗嘱?这些问题无论他怎么追问他妈。他妈都不肯正面回答,欲言又止,他从他妈的脸上看出了恐惧,他猜测那里面肯定深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伍子荣拍了拍神经打成死结的脑袋,说:“不要想这些了,再想这些我就要死掉了。”他说着伸了一个懒腰,走进浴室,望着梳妆镜中的自己,满脸邋遢的胡子,双眼深陷眼眶中,简直像一个奥斯威辛集中营被营救出来的难民。他最近瘦得太多了,颧骨都瘦出来了。他望着镜子摸着自己胡子邋遢的瘦脸蛋笑了笑,说:“嗯,做难民也得做一个干净的难民。”他对着镜子装深沉,愈装愈难看,“我长胡子一点也不好看,全刮掉。”

他从梳妆台上拿起真汉子电动剃须刀,呼呼地把胡子刮得光光的,只留下一点青青的胡根。他对着镜子做了一个给自己打气的手势,说:“嗯,还是那么年轻,我还是蛮帅的,我又回到二十岁了。”说着把真汉子电动剃须刀放回原处,把脸扎进盥洗池里,呼噜噜地在水里扎了一会儿,胸口愈来愈涨,涨到快要炸时,他哗的一声把头从盥洗池里挺出来。他大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摸了一把脸,水珠从他湿淋淋的头发上滴落下来,让他感觉很激爽。他的心情顿时兴奋起来,他脱掉衣服站到喷头下,拧开冷水阀,洗了一个痛快的冷水浴。

伍子荣洗完澡,穿上一身轻便的休闲装准备出门走一走,闷在家里实在难受极了。

今天上午阿昌打他的手机想约他出去聊天,他于是掏出手机拔通了阿昌的手机。

他问阿昌今晚有没有空?

阿昌说有。

伍子荣说:“那好,我们九点钟到梦园酒吧见。”

不要假正经(3)

伍子荣从房里出来,走到车库前,打开车库的电动卷闸门,他准备驾驶自己的普拉多2700出去时,一个年轻的女人上前挡住他的车头。她二十五岁左右,中等的个子,披着乌黑的长发,端庄的容貌在冷酷的表情里并不讨伍子荣喜欢。她冷冷地说:“伍先生,您上哪儿去?”

伍子荣认识这个冷美人,她叫张雨,是他姐姐替他妈请的女保镖。他跟她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却还没有说过话,他觉得自己跟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这种女人只不过是一个机器人而已,整天冷冰冰的。他讨厌所有冷冰冰的人,这种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冷血动物,那些小说和影视剧中常把这种人描写的那么迷人,其实在他看来这种人极其讨厌。

他不想跟她发什么冲突,抑制住内心对她这种行为的不满,说:“我去找朋友。”

张雨说:“您不能一个人出去,那样很危险。”

伍子荣说:“我一向就这样独来独往,请您让开。”说完轰的一声发动普拉多朝前冲了出去。

张雨身手敏捷地闪开,站在车库边目送普拉多驶出别墅大院,眼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神色。

梦园酒吧是一家清吧,里面不放任何音乐,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轻声细语,让人与嘈杂的都市生活得到短暂的隔离。这是一间挺有特色的酒吧,以前伍子荣跟阿昌经常来,喜欢这里清静的格调。里面的装饰都是西欧古典风格,大家来上一杯啤酒,坐到西欧古典风格的桌椅上,聊天喝酒。没有那些嘈杂的音响,没有那些嬉皮士的酒后狂叫。当然来这里消费的费用也不是普通消费者所能承受得起的。这里一杯啤酒价格是普通酒吧的三倍,但伍子荣喜欢来这里消费。它就像一个过滤器一样,使得这里的酒客都看上去那么的彬彬有礼,不像普通酒吧里那些满嘴粗话而又时常惹事生非的酒客那般粗鲁。当然这里也不乏高级妓女在其间拉些酒客,到酒吧后面的夜店里做点并不光彩但挺快活的交易,以及一些寂寞的白领男女或寂寞的金领男女来此找一夜情。伍子荣也来这里玩过一夜情,对那些事情,他有过经验之后觉得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然他玩一夜情向来不滥交,不会跟那些没素质的女人玩。他玩一夜情不是为了性而性,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一种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需求,是为了寻找一种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安乐感觉,一种让自己心理和生理都不再浮躁的安乐感觉。他在这里认识过几个挺不错的女人,有时候他们还会重逢,有两个事后还成了挺不错的朋友。这些事情绝对不像那些卫道者说得那么可怕,相反他觉得这还能让他从中得到对爱情、对情人宽容和自由的心智,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性解放和爱情自由。他欣赏萨特的“情去人走,无责任可言”的爱情观,这才是爱情的自由,这才是爱情的宽容。

伍子荣将车停到梦园酒吧的停车场内,他看见阿昌的金钢轿车已经停在停车场内。这辆快要送进汽车回收场的吉利金钢,是阿昌大学毕业留校做了一年版画系的讲师后从朋友手里买的二手货,但阿昌特别珍爱它。虽然这车一出远门就有散架的危险,只能在市内做车主的代步工具,但这是阿昌目前最值钱的财产。

伍子荣走下车,交给停车场内的保安十元小费,然后走向酒吧的大门,推开月形的大门,里面与外面嘈杂的街头相比,显得十分寂静。

一个认识伍子荣的漂亮女服务员上前笑道:“呀,好久不见你了,你又上哪去拍片子了吧?”

伍子荣对这个漂亮的女服务员笑道:“保密。”伍子荣说完朝光线昏沉沉的酒吧大厅的散座走去。

不要假正经(4)

酒吧已经有不少酒客,男男女女的,都是一些休闲派头。每个酒客都像在低语,没有音乐,隔音设备也极佳,外面的嘈杂声都被挡回了外面的世界。这里像一个你穿过那道月形门,就进入西欧中世纪似的,古老而又清静。这里的服务员都一身西欧中世纪的服式打扮,男男女女的,还染着金黄色的头发,要是鼻梁和眼睛变高和变蓝,还真的像进入了西欧的中世纪,这些洋不洋土不土的中国服务员让伍子荣虽然感觉别扭,但他喜欢这里的安静气氛。大厅里的光线比较暧昧,蒙蒙胧胧的视线,使人看起来有如静坐在彩色的迷雾里。散座上,卡座上,高台上都已经有一些顾客,有洋人也有中国人,他极目在这些顾客中间寻找阿昌的身影。

“子荣,”阿昌坐在那边一张散座中,朝伍子荣挥手招呼道:“这里。”

阿昌穿着米色的短袖T恤,显得很斯文,下身被桌椅挡住,没法看到。一头乌黑的平头碎发,这个发型使他显得很有男子汉的气概。他是一个属于早熟型的男人,在读高中时,人们就会误以为他二十岁了,他的性格跟自己早熟的外表还有一些般配,二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十来岁一样的深沉。

阿昌跟伍子荣说过他现在还年轻,等到了三十岁他就要留山羊胡子,那样更符合他的艺术气质。伍子荣本来就是一个怪人,但阿昌比伍子荣还要怪,他搞不懂阿昌留山羊胡子跟他的艺术气质有什么关系。他想也只有等他们俩都到三十岁,阿昌留了山羊胡子从实践中去发现阿昌的所谓艺术气质了。

伍子荣走过去笑道:“早来了。”

“不多久,才一杯酒的工夫。”

一名女服务员走过来,她的头发被染成金黄色,穿着一种西欧中世纪的连衫长裙,她礼节性地问伍子荣:“先生您好!请问您要点什么?”

伍子荣点了啤酒和一些果点。

“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吧?”阿昌喝着啤酒问伍子荣。

伍子荣不想跟他谈家里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一提起就会使他头痛。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面对家里最近发生的悲剧,他只能选择像一个胆小鬼一样逃避。尤其是他看到他妈妈为了家里的事情烦恼成像个疯婆子一样,满心是复仇的想法,他更加不愿意为那些家事浪费自己的精力;因为他无力阻止什么,也无力改变什么。他觉得自己这种境地跟莫尔索一样:“一切都在没有我的干预下进行着。我的命运被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他想起王小波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既然上帝跟人类开玩笑,我们也象费马一样跟这世界开开玩笑吧!让满面愁容的真理转为有趣的幽默,从某种程度上说,苦难的人生更需要娱乐。”

他今晚出来玩只是为了娱乐。那些被人们认为正经的话题,他觉得太清晰太正经反而有问题。

他喝完一口啤酒,说:“今晚我们不谈这些,我们喝酒谈别的,这些天我都快闷死了。”他端起酒杯朝阿昌碰杯。

他们俩碰完杯都喝起酒来,他们俩有些天没这样聚在一块了,好像变得有些陌生似的,一时间找不着话题,都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但他们俩都不想贸然去问破对方的心思,因为没准那心思一旦被人问及,就会使拥有那份心思的人产生痛苦或别的不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