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红与黑 伍子荣伍永杰 8240 字 8个月前

“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不是我的母亲,她是魔鬼,一个魔鬼附体的女人,不!她不是我的母亲!”伍子荣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他害怕这一切。

伍子荣一听到复仇两个字,这两个沾满鲜血的字眼,它不应该跟他联系在一起。他的心紧缩地痛苦了,不!是心碎了,是心碎在鲜血里了!复仇!他无法想象这个可以使他心碎在鲜血里的魔咒会跟一向疼爱他的大哥有关系。他痛苦而又恐惧地抓住母亲的手,问道:“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妈,大哥为什么要向我和你复仇!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们哪来的仇恨啊!妈,你快告诉我原因!”

母亲面对单纯而又善良的儿子,一时间,她不知道如何将自己跟这个家庭的悲剧和复杂的内幕道出来。

她揩了揩眼泪,像才发觉自己这样歪坐在地毯上如同一条被击败的母狗一样难受,她的腿发麻了,但她的心却猛然醒觉了什么?她把儿子猛烈地推开,她心里的秘密又一次紧密地关闭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让它们腐烂吧!让它们化作无尽的报应折磨我吧!”她害怕让自己的儿子发现。她痛苦地撑起身子坐回沙发里,她害怕直视儿子痛苦而又急切询问的眼神。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刚回来,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呆会儿我带你去拜祭你爸爸。”

她一时间还没有想好如何来回答儿子的问题,便用这个借口来搪塞自己的儿子。她需要时间跟自己的灵魂对话,她需要时间来拷问自己的灵魂该不该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她“谋害”了另一位母亲的秘密。因为那些悲剧和复杂的内幕说起来,实在太痛苦了、太复杂了!

卖身(1)

周冰冰等儿子离去,一个人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突然间,她觉得这间豪华的休息室静得出奇,如同一座死寂的坟墓。

“这是一座豪华的坟墓。我是坟墓里的活尸体,一具被物质主义吸干血气的僵尸。啊,可怕啊!可怕的生活啊!你竟然如此邪恶,你用无形的魔爪将我的血气吸干却又让我对你如此崇拜。你是谁!你这恶魔,你是谁!”她近乎绝望地追问着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个声音。

但她却没有得到回答,那个声音似乎已经死去或者还被她囚禁在灵魂里的某个无法自由显现的密室里,不,是秘密的囚窒,那里面囚禁的人是她自己。她的眼前忽然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伍兴前妻张小翠的身影。

张小翠的身影是一道风景,是一道让她害怕、痛苦、羞愧、忏悔的风景,但同时也是一道让她憎恨的一道风景。她始终觉得她是被张小翠那一耳光打进了伍兴的怀里,是张小翠逼她抢走张小翠的幸福。

“不!张小翠的幸福不是我夺走的,她原本就没有幸福。伍兴根本就不爱张小翠,那个为了丈夫牺牲了青春为了家庭牺牲了自由的女人,我很悲怜她,可我很恨她。”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贱货!”张小翠愤怒地甩了周冰冰一记耳光,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的。

张小翠当年给她的一巴掌,此时她还仍然感觉火辣和羞愤。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在你复仇的时候没准你帮仇人制造了伤害你的借口。张小翠当年当着厂里众人的面打周冰冰,肯定不会想到,她那个复仇恰恰是促成周冰冰跟伍兴走到一起的关键点。

这些事情我们应该从周冰冰高中毕业进南特酒厂说起。那年周冰冰高中一毕业,她爸托关系将她弄进南特酒厂做化验员。伍兴看上了周冰冰,这个纯情美丽的少女让他神魂颠倒,年过不惑之年的伍厂长为了一个小姑娘害上了相思病,这点在明眼人眼里一看便知。可是单纯的周冰冰却起初不知道,因为伍厂长可以当她的爸,单纯的姑娘没有想过可以当她爸的男人也会对她心怀不轨。

伍厂长经常到化验室去找她聊天,也是找一些关心下属工作的借口去的。八十年代初期的人,再怎么流氓也不敢跟现在的流氓说我是流氓我怕谁,那时候流行伪君子,不流行流氓。周冰冰像小姑娘对大叔叔一样对待伍厂长的关心,她从小在熟人的乡村社会里长大,大叔叔与小姑娘的关系在她的眼里永远是纯洁的思想感情,不会有什么男女之别的肮脏思想感情,因为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来二往,周冰冰还是觉察到伍厂长对她有些鬼心思。周冰冰当然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儿子都跟她一样大的老男人,再说伍厂长人品也不怎么样,个子胖得像矮冬瓜,思想也侏儒,他虽然是厂长会拿笔签文件,但伍厂长连一部文学名著都没有读过,他在文化思想的修养方面除了世俗人情之外一点高雅修养都没有,琴、棋、书、画,他样样白痴。他发家的本钱只不过是靠他老爹当年是个八路的连长,靠着这条红路线他根正苗红地在南特酒厂混到了一个厂长。说真的,周冰冰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土包子。她觉得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比土包子的无产阶级思想要文明要有趣,她在心里倾慕有小资产阶级思想的男人。她是热爱新文化新思想的文学女青年,她在高二那年向《江洲日报》投过稿,是一篇小小说,只可惜没有被报社录用,从此她再也没有写作。不过她的骨子里还是文学女青年,她照旧爱看一些文学作品,她理想中的丈夫即使是一个老头也应该是鲁迅那样的有风骨有学识的文化人,除此之外的老头想当她的丈夫,没门。再再说,她当时已经有对象了。所以周冰冰发觉伍厂长对她有鬼心思,便像小姑娘躲避好色的怪叔叔一样躲着伍厂长。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对象居然主动向她提出分手。周冰冰后来才知道,是外界很多人说她已经跟伍厂长有一腿。因为伍厂长经常不回家老住在厂里,而他这个习惯又是周冰冰进厂之后才开始的。周冰冰则居住的那个村子当年还没有纳入城区,算是远郊,离酒厂比较远,一个星期也只能回一次家,她平时也是在厂里住宿。这样就让外人有了更大的猜想空间。再加上那年月搞对象不像现在,没结婚就同居。周冰冰在性爱方面算是保守的女人,她爱那个男人,他们是高中同学,从高一到高中毕业,爱情之花在他们俩之间就蓬勃地生长着,但她坚持要在他娶她的那个晚上给他。可她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跟他同住在一起,让外界有了说她跟伍厂长坏话的理由,她尤其没法相信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居然会这么轻易听信外界的谣言。他提出跟她分手的当天,她抱头蹲在路边痛哭。那个男人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卖身(2)

周冰冰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些往事,她的心头依然闷痛不已。周冰冰后来觉得那件事情最应该负责任的是伍厂长,因为他当时正巧跟妻子闹僵,住在厂里,没有回家。他平时又经常跑到化验室去看她,还经常叫她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谈,他总是找一些无聊的话谈)。旁人都知道伍厂长是个色魔,南特酒厂就这么大,他干的那点风流事,没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慑于他的淫威不敢说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伍厂长玩的是别人家的闰女,跟他们的利益又不犯冲。上级领导也心知肚明,但群众不举报,上面也没人会过问。有一次一个副厂长想借此挤掉伍厂长,便向上级领导检举伍厂长的生活作风腐败问题,可结果那个副厂长反被伍厂长给找个借口开除出厂。自那事以后,伍厂长的生活腐败问题不再有人敢说什么,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但心里却有很多人巴不得伍厂长垮台,不是因为伍厂长在经济利益上亏待他们,而是他们心里不平衡,见不得他比他们飞扬跋扈。他们为了发泄这股不平衡,便有人开始拿伍厂长在厂里的风流韵事到外面造谣,到处传说,加上一些民间演义(那时的老百姓都有些性苦闷,茶余饭后,风流韵事是最佳的谈资),简直把伍厂长说的像色魔一般。

周冰冰就这样成了他们造谣的牺牲品,当男友当街骂她贱货时,她真想跟伍厂长同归于尽。可她最恨的人还是跟她恋爱三年多,什么都被他摸光,就是没给他做最后一道工序的男人。他骂她的神情简直像一个从地狱里猛然蹿出来的恶鬼,十分恐怖、极度陌生。

周冰冰跟男友闹翻的那天上午是星期天,她像失了魂一样来到海边,望着愤怒的海浪,她真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久久地坐在海边的岩石上,泪水情不自禁地往下流。她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更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女人,她不会去求他,向他解释,求他理解。当那个她深爱的男人,骂她贱货的时候,她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剌心之痛。那痛像一个爱人对另一个爱人,忽然为了霸占某种东西,自私地拿起一把尖刀剌入对方的心脏似的痛苦。周冰冰那天望着伍兴的尸体,她深埋在内心的那股复杂情绪又涌现出来,又看见自己当年被这个男人害得被恋人骂贱货差点跳海的情景。

那天,周冰冰独自坐在海边吹了一天的海风,像世界都沉浸在悲愤中变得凝固一样。她的脑子里空洞洞的,她真不敢相信跟自己恋爱三年多的恋人,居然会这么轻易听信外界的谣言,不问青红皂白当街骂她贱货。路人都听见了,她还是一个姑娘,在那个性观念保守的年代,这无疑是在推她走向绝路。她不像那些随便的女孩,她也不是一个十分清高的女孩,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有着普普通通女孩的作风和道德观。

那天,她不止一次想鼓起勇气跳入汹涌的海浪中,想闭上眼睛,想就此离开这个丑恶的世界。在那一刻,她似乎都明白过来:这是一个丑恶的世界。一不小心她就会被人推进一个流言四起的火坑,成为他人嘲笑的对像,成为他人取乐的资料。一个恋爱三年多,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谈的男人,两人相处在一起,她把最珍贵的东西基本上献给了他,让他抚摸自己的裸体,唯一没有做的就是性爱。她要保持那道最后工序的纯洁,不是她舍不得给他,而是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应该守住这道最后的工序,只有在结婚时给他,那才会美满、保险。现在八十年代了,虽然社会风气仍然还是像过去那般保守,但随着改革开放的风潮在全国渐渐刮开,尤其是他们这种沿海待开发的中型城市,社会上许多新观念像蜜蜂一样嗡嗡飞来。他对她说过,他想跟美国电影里一样婚前试婚。但她不明白什么叫试婚,她说:“婚姻就是婚姻哪能试婚。”他于是向她解释什么是试婚,她明白后坚决反对。她认为最后一道工序,是她唯一拴住男人跟自己结婚的法宝。她的母亲早就告诫她,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男人一旦得到女人就不会在乎女人。她的思想是传统的,但思想传统得也很在理由,也是一种让爱得到保险的心计。

卖身(3)

她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姐妹已经在性生活上开放了,有所谓的试婚,她们跟男友在没有结婚之前就同居,结果有些被弄大肚子,草率完婚。那样结婚总有些让她觉得不美满,总缺点什么。周冰冰有一个叫阿璐的女友,阿璐被男友弄大肚子又被抛弃,结果卧轨自杀。事情是这样的,阿璐跟一个男人谈恋爱,结果那男人把阿璐弄大肚子,阿璐逼他跟她结婚。那男人却把阿璐毒打了一顿,骂她是贱货。阿璐于是想以死来让男友内疚一辈子,写完遗书便卧轨自杀了。但周冰冰发现阿璐死的一文不值,那男人在阿璐死的那天,早就有了别的女人,那男人等的就是阿璐自杀,好永远摆脱她。虽然她相信自己的男友不会像阿璐的男友一样负心;但她还是害怕冒那个险,性爱是她牵制与他结婚的唯一法宝。她不会轻易就失去它。

那天周冰冰坐在海边,没有死的原因有许多,她认为这样死了对不住养育她的父母。但主要的还是她想活下去,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不是说我跟伍厂长有染吗,那好我现在就辞职,只要过一两年,我没有怀孕,那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但周冰冰想辞职的想法却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们好不容易托关系,花了不少钱,把女儿送进城里吃国家粮,怎么能允许女儿辞职呢(周冰冰当时没有说自己辞职的真正原因,只是说不想干,那工作她不喜欢,她害怕说出真相,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如同她现在心中的那个无法对伍子荣诉说的秘密一样,人生总会有难以言说的秘密,她很不幸,她独占了两个这样可悲更可怕的秘密)。那年月,一个农转非的指标对于一个普通农民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进了城,吃上国家粮,简直像进了天堂一样,简直就是人上人。

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周冰冰只好仍然留在厂里做化验员。从那天被男友当街骂贱货之后,她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但她脑子里特别想再见他,希望他再来找她。可是那男人却没过两个月就跟别的一个女人结了婚。她从朋友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根本不敢相信一个口口声声说深爱她的男人,居然被别人一句谣言就把自己深爱的女人抛弃去跟一个经媒人介绍,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结了婚。太无情了!人活着太没意思了。周冰冰的脑子里被这两个意识占据了,她的心在这两个残酷的意识里窒息了,不!是死了!

周冰冰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中午回到厂里,她无法上班。她只想去死,用死摆脱这个丑恶的世界对她的折磨,她什么都不顾了。她躺在宿舍的铁架床上,愣愣的,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她像失去了知觉一样躺在铁架床上,脑子里装满了绝望、悲愤的情绪。她跟那个男人所有美好的往事在那一刻都化作悲愤、绝望的盘石朝她砸来,把她的灵魂砸得稀烂。

“冰冰你怎么不上班了,是不是生病了?”

周冰冰忽然听见床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她悲愤地偏头望去,正是伍厂长,是他!是他这个魔鬼破坏了她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是他!是他这个禽兽利用职权玩弄女人的恶劣品德让她背上了被众人误解和嘲骂的耻辱。他以为那些被他玩弄的女人都像商品一样没有知觉,他以为她们就那么甘愿做他的性奴隶。不!她坚决不!周冰冰抬脸朝伍厂长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住他,骂道:“禽兽!”她想激怒他,她渴望他杀死她,她希望他因为她吐了他唾沫而被他开除。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伍厂长抹掉脸上的唾沫,显得很平静地坐到她的对面说:“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发吧。”

“呸!”这是周冰冰响应伍厂长的态度。

“你要是不舒服,你就休息一下。”这是伍厂长响应周冰冰的态度。

周冰冰那天躺在铁架床上,觉得愈来愈喘不过气来,觉得有一股重压,已经压得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生命。她在那一刻明白了阿璐,她想阿璐是对的,这个世界不值她留恋,没有她的幸福。她从铁架子床上爬起,从窗下公用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子,坐回自己的床上,像割别人的腕一样,一刀割下去,血喷溅了出来。这些血向外流出,使她感觉身心上的重压一点点的向外释放似的愈来愈觉得轻松起来。她的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愈来愈重,最后她失去了知觉。

卖身(4)

周冰冰后来多次想起那天割腕的事情,没死成是自己的命不该绝,同宿的王乐到宿舍拿口杯及时发现了她。平时王乐的口杯都是在上班时带到车间的,那天上班她偏偏忘了带。有人说这都是天意,周冰冰也相信这是天意。

周冰冰被抢救过来,等于重生,她开始思索一些自己以前没有思索过的人生问题。

她割腕自杀,使得家人十分伤心。当她见到母亲在床前掉老泪,她在心里痛骂自己,自己太自私了。她开始思索另一种人生问题,一种她从未想过的人生问题:她觉得人世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至少在她的身边没有,大家的婚姻都是凑合着过日子。她的父母生活,常年都是争吵,像一对怨家。她所认识的一些人,他们的婚姻,刚结婚那会儿还一个个和和气气的,可时间一长都会吵闹不休,没有感情,没有幸福。她分析了一下吵闹的原因,有很多原因,但她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家庭生活的贫困。一个家庭只要生活在贫困中,这个家庭就难免不争吵、几乎找不到幸福。她家虽然算不上贫困,但她的父母争吵的众多原因之一也是跟钱分不开。她父亲一辈子在人前总是抬不起头做人,办一点事情都得求人,都得低三下四地仰人鼻息,也是因为穷。

她忽然在父亲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她想那个在机电厂做工人的男人,要是她真的跟他结了婚,没准今后也会落到她跟她的父母婚姻一样的不幸下场。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是谁说的?她不知道。但她经过对身边人的婚姻失败问题的分析,她发现确实如此。想到这些,她叹了一口气,觉得人生真是太孤独、太悲凉了!但她不会随便答应跟伍厂长在一起。她还有最后的道德防线,她不愿意拆散别人的家庭,她对伍厂长的前妻充满了同情。

可是那个她同情的女人却像一头发疯的母老虎冲到化验室,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个她同情的女人不仅这样羞辱她还骂出她最痛恨的字眼――贱货。这个字眼是她最痛恨的字眼,它完全可以使她变成野兽,一头充满仇恨意志的野兽。她愤怒了,她要报复骂她贱货的女人。

“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娶我,否则你就别再来找我。”周冰冰对伍厂长说出这句话,已经想清楚,既然她的名声坏在这个魔鬼的手里,既然她同情的女人当众羞辱她,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她这种女人,一个社会底层又名誉受损的女人,今后嫁给谁都不会幸福,还不如嫁给这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她这样选择婚姻至少今后不会活得像她父母一样因为穷而低三下四,在人前她可以挺直腰板做人,尤其是她想这样还可以借机将家里的兄弟姐妹拉出来,让他们不再受苦,她不再犹豫了。

后来伍子荣看到他母亲这些日记才明白:这是他母亲答应嫁给他父亲所打的最精明、最无奈的人生算盘,也是他母亲一生不后悔的决定。因为他母亲一生都认为爱情和幸福与她无缘,她唯有抓住实实在在的物质生活使自己做一个人上人,利用自己的美色将自己的家人都拉出来。

而今,他母亲确实如愿以偿,她的兄弟姐妹后来都被伍兴弄进城做了大生意,现在他们都是当地富人阶级中的一员。

卖身(5)

多年后,周冰冰再次看见当年在街上骂她贱货的男人时,他正在街头摆地摊。那个男人2000年下岗后又没有别的谋生门路,一个穷下岗工人只能和老婆一起当街摆地摊,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周冰冰是无意间听人说起那个男人在那里摆地摊的,她叫司机把车开到那里,不是想奚落他,而是想寻找一种人生选择的答案。她望着那个男人顶着烈日一副瘦黑相,坐在太阳伞下,他被生活的苦难挫败了,他的人生失败了。她坐在轿车里望着他想,她再也无法将这个被生活的苦难挫败的男人跟当年那个英俊而又血气方刚的男青年联系在一起了,似乎他们是两种人。“这就是生活和岁月的魔力,它使人都变得面目全非。”她当时坐在豪华的轿车里望着昔日骂她贱货的男友感慨道。

她的眼圈红了,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她不知道这眼泪是怜悯他还是怜悯自己。

她望着那个被生活打败的男人想起自己跟伍兴的那场交易,她找不到对与错的答案。她当初跟伍兴做那场交易只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弱女子,一个弱者,她需要一个依靠,在没有爱情的世界里,找一个活下去的依靠。她不能轻易把自己卖掉,要卖也得卖给金饭碗,卖个终身衣食无愁的依靠。

周冰冰在伍厂长追求她的疯狂里,发现男人是很可笑的动物,就像手中的橡皮泥一样好捏造,但想要驾驭男人就得守住自己最后一道工序,让想得到这些的男人为此发狂,让他们为此失去一切理智,然后把他们按上案板想怎么宰割就怎么宰割。伍厂长中了她的圈套,他经常到化验室去假借巡视工作之名转一转,但谁都知道他是去看周冰冰,看那个跟他有一“腿”的破鞋。这时,周冰冰有一种当女皇帝的感觉,而身边的同事对她也开始另眼相看不敢得罪她,生怕有朝一日周冰冰在伍厂长的耳边吹枕边风说他们的坏话。但他们私下里,到处说周冰冰跟伍厂长的坏话,说得极下流。伍兴是知道这些的,他认为是好事,可以帮助他更加快点跟周冰冰好上,还可以借此破坏周冰冰的名声,使别的男人不敢亲近周冰冰。而周冰冰却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内向的女人,极少跟人聊天。尤其是割腕自杀后,她整个人更是变得不爱跟人交谈。她就像被蒙在鼓里一样,对外界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伍兴的一切如意算盘都打错了,周冰冰虽然名声坏了,但她只要伍厂长不娶她,她宁愿死也不跟伍厂长走到一块。这把伍兴逼到了死角,他于是在脑子里冒出了“杀妻娶她”的想法;因为他不那么做,不可能有机会跟前妻离婚然后娶她。如果伍兴选择离婚娶她的道路,不仅他的家人会反对;而且他的领导也会批评他生活作风腐化;社会上的人也会指责他发达了就休糟糠之妻,没良心;最终他的婚肯定离不成,那么他肯定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这是周冰冰后来一直寻找伍兴用燃气热水器谋杀前妻的最佳理由。

那年月在中国,燃气热水器还是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烧热水洗澡,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什么叫燃气热水器。伍兴便花高价买了一台日本产的直排燃气热水器回家,当天安装了。后来据伍永杰回忆:他父亲那晚对他母亲特别好,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回家,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

周冰冰后来也听人说过那晚前妻的孩子们都用过燃气热水器,张小翠是等孩子们洗完澡进各自的房间睡觉之后,才进去洗的,结果在里面中毒死了。伍永杰后来跟人说他和姐姐、弟弟洗澡的时候,窗子是打开的,可是他的母亲进去洗澡时却是关死的,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妈妈怕风自己关上的,二是他爸爸有意关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