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锋愣愣地点头,又察觉对方语气似乎有所软化,眼睛顿时亮了一亮。
「广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兄……」
李广?[起独眼,无情地打断:「亲家缺席不好看。就一天,喝完喜酒,马上回去。」
梁烈锋不以为忤,喜孜孜地应承下来。
杜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忖:两人似乎有过节……怪不得李广一度看不顺眼肖似父亲的邵毅!但是既然都记仇记了这么多年,肯定不是小事,当年为什么又要拚命救死对头的儿子呢?
现在这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真难懂!
邵毅作为重案组队长,早已在记者会场地里准备了,他不擅言辞,拿着用萤光笔标满重点的稿子看了又看,紧张地走来走去喃喃自语,看到杜衡过来,马上如获大赦,迎上前抓住人求救。
「杜衡你快教我,我总觉得自己记性真的变差了,稿子还是背不熟……」
「你这是紧张,不是记性差。而且干嘛要死记硬背?来来来,再教你一次,怎么用记忆法把重点串起来……」
杜衡拉着邵毅坐下,极力向他家小警官展现成熟专家大暖男的男友力,揽着肩膀教这教那,还小声地在他耳边开玩笑。
「今晚要怎么报♂答我啊,亲爱的邵Sir?」
他挨得近,邵毅鼻尖萦绕着杜衡发丝间残余的苦橙海盐味洗发水香气,满脑子都是昨晚杜衡与他温存的画面。
虽然为了养足精神应付今天的记者会,忍住了没有做负距离运动,但其他能做的都做了,各种意义上的香喷喷,使邵大队长在座位上飘飘然回味无穷,傻笑得眼睛都弯了,杜衡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实则半句都听不进去。
他们沉醉在二人世界里,浑然不觉其他警方部门的头儿和记者陆续进场。
严明和胡正勋走得近,虽然人糊里糊涂的,没参加也不清楚胡正勋干过的「好事」,但是他被临时成立的独立调查小组审到怀疑人生,自然地,以往的不作为、贪污与打压手段也全被翻出来了,最终被降职扔到警民关系科的后勤支援部。
「咳……」他在警民关系科倒是敬业了一点点,指挥着寥寥几个人手调试记者会现场设备时,走过邵杜两人背后,咳嗽一声。「记者快要进场了。」
两人「哦哦」地胡乱应着,彻底无视了他。
严明瞥到好些记者进来时两眼放光的模样,悲惨地想着:他是不是该为自己退休前最后十年的仕途着想一下,抛开节操,一边讨好重案组修补关系,一边在警民关系科里靠大力推CP重新上位?
直到「喀嚓」一声,惊醒了恋爱脑难得发作一回的邵杜两人。
某外媒记者拍下了杜衡和邵毅亲?康毓醇绱畋车哪Q?、连着他们手上成对的订婚戒指也入镜了,在H城以外也迅速火遍腐圈。
只是,不少歪国仁嗑强强制服情缘的时候把攻受弄反了。「Frohn」党跟「Johncis」党都建立了各自的tag,像斗鸡似的互啄,甚至还横空杀出了攻受互换和互攻等邪教。
说回记者会──由人体拼图开始,到自编自导枪击案,再到揭发退休警察宿舍铅水案、重案组与反黑组布局行动、最后的一场天台挟持惊魂,环环相扣,还牵扯出多年前一场人道惨剧,证物多到根本不能在现场全部展示,加上媒体频频打断发问,邵毅光是扼要交代案情就花了接近大半个小时。
而鉴证科当初无端被阻止验弹道,后来得知是胡正勋搞鬼,全科上下大感自家专业受到侮辱,愤而爆肝,巨细无遗地验了所有能验的项目,记者会上的简报一点都不简,足足百多页。
除了补做弹道重组以外,他们还证明了退休警察宿舍的水管焊接位和髹墙物料使用了不符规格的材料,导致食水和室内空气铅超标,顺便联同爆炸品处理课拍摄短片示范天然气和粉尘爆炸的危险程度及预防方法。
换杜衡代表法医科汇报时,还未开口,已经有记者提问:「H城爆出铅水事件,退休警察宿舍附近很多街坊都担心自己中铅毒,纷纷涌到急症室要求验血。到底怎样才算是中铅毒?会不会从那幢宿舍扩散到其他民居?会不会传染?」
「……」
不愧是只喜欢腥闻的媒体,完全不关心铅中毒的受害者有多少,现况如何,以后如何安置等等,就只「很关注公众利益」地问一些哗众取宠的问题。
其实回答这道问题并不是杜衡作为刑案法医的职责,但他听着发问,对媒体关注点失焦感到无奈以外,也不禁为着H城科学常识匮乏而抹一把冷汗。
他先仔细地说了一遍铅的摄取途径和症状,呼吁市民不要恐慌,才说到案情相关的法医检验。
「正如我刚才所说,铅会积在骨头里,并且和牙齿成份产生化学反应。如果严重铅中毒的话,可以目测到牙龈上出现灰蓝色细线,X光片中骨骼也会显示出干骺端(metaphysea)线……」
不光住在退休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有铅中毒症候,杜衡更获得了他们的授权,起出土葬的一些住客,从骨头样本化验含铅水平和用X光检查。
结果发现,三岁以下的小童遗骨,其含铅量是成年男女的50倍,中位数是每克干骨含1206μg铅,120倍高于造成神经和行为问题的10μg危险水平;X光也检查出这些小童生前骨骼变形、增生,臂骨和腿骨出现条纹,100ml血液中含超过70μg铅。
虽然人不会一接触铅就死亡,但是对宿舍里患病的老人和残疾伤患来说,是加速他们死亡的辅助死因;对成年人来说,是导致直接死因如肠胃急性溃疡、贫血休克、心血管病等的根本死因;对婴幼儿来说,更是可怖的杀手与成长岁月中折磨他们的恶魔。
爆炸中幸存的警员和他们的家属有足足上百人,就这样曝露在重金属污染的环境中,虽然有的人死后因为火化已经不能考证,但估计因铅中毒直接或间接死亡的接近七十人,其余的数十人也都惨遭无法逆转的健康和精神损伤。
问答环节里,邵毅推掉了大半媒体对他个人身世、死里逃生经历和感受的八卦,只回答了一条问题。
记者问得很尖锐:「邵Sir,你比较希望这种极恶杀人魔落网终身监禁(注:H城废除了死刑制度),还是比较希望看到他当场伏法身亡?」
显然地,无论他选哪个答案都不讨好,记者甚至可能乘机提出他身边杜衡和梁烈锋有杀害多人的案底,批评他道德天秤因私心而倾斜。
邵毅扶正了麦克风,脊梁挺得笔直,脸容坚毅,没有半点犹豫或躲闪的神情。
「因为年代久远,资料缺失,重案组已经无法追溯到宿舍当初的承建商或者物料采购负责人,也无法得知当初爆炸案时奉命锁闸和阻挠人道救援的警员都有谁,又有多少目击的人袖手旁观或多年来保持缄默……」
「邵Sir,请你正面回答吖!」那记者站起来与他对视,不依不挠地咬住不放。「不要背稿回带(绕圈子)!」
「这位记者朋友,请听我说完。」邵毅伸手阻止他追问,语气强硬。「重案组在上一任队长在位期间已经在调查了,可直到如今,除了内部掌握的一段现场录音以外,我们只收到一位市民因为良心不安而主动提供照片和目击口供。」
邵毅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或许,承建商会辩解只是收钱按要求办事,警员会辩解只是服从命令,目击者会辩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平庸之恶』可以像滚雪球一样滚成更大更恐怖的、无法想像的恶,而且已经在我们居住的这座城市里发生。」
那记者不是八卦杂志的,开声质问并非恶意为难,而是梁烈锋多年后再现身,和雨夜屠夫案一样,有人同情,也有不少争议,才借着胡正勋一案开声质询邵毅立场;现在听到邵毅这番话,怔了怔,似乎懂了他想说什么,就坐了下来,继续听他说下去。
「公然举报当然很难,但承建商可以拒绝接这项工程,警员可以拒绝盲从或至少不彻底执行如此反人类的命令,目击证人也可以低调联络重案组提供消息。只要哪一环有人愿意舍弃沉默和不作为,胡正勋根本不可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屠杀这么多人。」
「回到记者朋友的问题,我希望我们在讨论杀人犯该不该死之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在家庭、校园、职场或其他环境中当过共犯或者沉默的帮凶。当然,我也理解很多保持沉默的人是担心被报复或者不信任警方,我了解的。所以我希望在此向大家承诺,重案组会竭尽所能保护每一个愿意开口的证人,让他们放心说出真相。」
这一番话虽然句句在理,但直斥警队当年弊端、扬言下级可不服从上级命令,让在场一些老一辈的警方高层脸色有点难看。
杜衡看在眼内,有点担忧,散场后与邵毅耳语:「邵毅,话说得这么白真的好吗?虽然他们应该不会明着赶人,但我担心有人秋后算帐,影响你以后升迁。」
「没关系。我不为H城警方效忠,也没打算再升迁,跟周老队长那样在重案组尽力服务市民就好。就算被赶走也没关系,能容得下我们的地方还有很多,需要刑警保护的人也还有很多,不是吗?」
邵毅轻轻捏了捏男友的手,这样笑着轻声回应,一如既往是那个踏踏实实生活的邵小警官,却也长成了更刚毅也更洒脱的邵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