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要离场,却看见愿意出镜的受害者代表还在,个个站起来,齐齐向杜衡深深地鞠了一躬。

杜衡一愣,马上站起来躬身还礼。

「谢谢法医官您帮我们。」其中一个代表哽咽着说。「我们很多户都没了经济支柱,又或者下一代得病走了,没多少生活费。法医科对公众开放的服务都要收费排队,可是你二话不说紧急处理,还自掏腰包替我们付照X光和验血的费用。」

死者江鹏飞的遗孀也带着痴呆的外孙女来了,老泪纵横,颠巍巍地上前。

「就算治不好,可是至少……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那恶人害我们,不是闹鬼,也不是老天无眼要我们受苦……我们报答不了什么,至少能写感谢信,法医官你一定要收下,像你这样的好人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杜衡推却不了,躬身收下,看着上面或老或少的笔触和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感谢语句,眼圈不禁泛了红。

「这些是我应该做的。对法医来说,我们只是找出伤亡背后的原因,很抱歉无法提供更多的协助,但我还是希望还给亡者一份真相,也希望给生者一份安慰。」

他顿了一顿,又说:「本来还有一事,想日后再逐一联络各位,但我刚刚在想,虽然今天来的人不齐,但提早通知各位也是好的。请大家跟我来法医科,广叔和……梁世伯,你们也一起来吧。」

到了法医科,杜衡领众人往停尸间去,一路上说:「很感谢当年因伤逝世的警员和各位家属愿意捐出遗体,留下证据协助调查,也有的遗体以当年技术无法辨认,成为沉默无名的证人……」

说到这里,幸存者和家属之中已经响起了好些压抑的低泣。

话题沉重,杜衡眼神却格外宁谧温柔。那双蔚蓝的眼睛依旧漂亮得惊人,像大海,像蓝宝石,像夜空高悬的星子,却也更比从前多添了一丝平衡的烟火气,像黑暗中不曾熄灭的一盏灯,光芒坚定而柔和地铺展开来。

「作为法医,除了为死人还原真相之外,我也希望尽我所能,安慰那些痛失所爱的活人。」

他指挥法医科仵工逐一拉出冷藏柜,里面是一具具遗体。

三十位死者和沉冤待雪时与世长辞的几个人,此刻全都缝合妥当,端正安静地卧在冷冻柜里,白布下残缺的身体配上了符合比例的石膏模。

至于在爆炸案中一度无法辨识的尸块和牙齿,杜衡也反复观察,比对死难者名单上尸骨无存者的生前特征,一一拼凑或鉴定,还这些无名残骸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李广在轮椅上闭上眼睛,默默地流下泪来,梁烈锋则两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了,抵着冷冻柜的一角,与昔日同袍和家属一样,悲喜交加说不出话来,泣不成声。

杜衡并不想邀功,也不想阻碍这群悲恸的人尽情释放多年来的痛苦,轻手轻脚地退出停尸间,吩咐法医科职员后续接待和认领的事后,就走出了法医科。

邵毅正在法医科门口等他。

「事情都结了吗?」他问。

「嗯,我们回宿舍吧。法医科空调开很大,你别待在风口,冷气会吹到头痛。」

「只是做了个手术而已,我才没这么孱弱,体能测试保持满分的。」邵毅笑着反驳,与杜衡手牵着手一同乘升降机到警务大楼停车场。「你一定累了吧?等下车给我开。」

「才没有累。」杜衡也不服气地驳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我新跑车的眼神就像寡妇遇到第二春,忍来忍去,殊不知饥渴两个字早写在脸上了。今早出门看到靓女(美女)牵着大狗散步时也是这样。」

「……」这是吃醋对吧?将他比喻成寡妇怪怪的,怎么还把自己骂进去了啊,杜大法医。

「要不我们走回去吧,反正宿舍不远,就当散散步了。」邵毅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杜衡。「Elaine呢?刚才好像没在法医科看见她出入,是在忙吗?」

「不是,人质案中她受惊了,我让她放大假休息一下。她很快也要准备去外国升学了,跟邓仔两人搞异地恋,趁有空去监狱多见几面也好。其实我有点不放心Elaine自己去留学,啧,听说邓仔出狱后打算留在H城不跟过去……没心没肺的。」

邵毅想起邓仔跟个热血少年似的,扬言要在反黑组奋斗,干出一番成绩才能挺起胸膛娶老婆,不禁失笑。

只能说,男人都是爱面子的生物啊。幸好邓仔经一事长一智,拚搏归拚搏,应该不会再那么冒失闯大祸了。

而他邵毅呢,在事业上从来没有这些烦恼。他自小在邵家耳濡目染,根本不在意什么升职加薪光宗耀祖,顶多就是因为老一辈人又严格又宠爱的特殊待遇而有点小烦恼。

不过,就算他不是警二代,没有傲人的天赋,只是个平凡的小警察,他的快乐也很简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努力过好每一天,遇到困难的话,再试着坚持一下,不一定得到对等的收获,但至少无愧于心。

「Elaine本人还没说什么,你这个当老师的操心别人的感情事干嘛?」他笑杜衡。「十句里八句都是别人的事,我会吃醋的啊。」

「你不就一直喜欢吃醋?今晚吃糖醋鱼怎么样?」杜大法医话题跳脱,开始兴致勃勃地动着嘴皮子点菜。「甜品我要吃鲜奶炖蛋。家里还有水果没有?明天早餐给你弄杯鲜榨果汁。」

邵毅和杜衡说说笑笑,刚好踏出警务大楼,迎着耀眼的阳光,不约而同地?[起了眼。

微尘在明亮的阳光下飞舞着,满世界都是,正如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很多出人意表的故事一一上演,也有很多意料之中的故事一一谢幕。

虽然太阳不会永远高悬,这座围城里的各种罪恶永远不会消失,但是希望的火炬同样从未熄灭过。有人昼夜在城中奔走,追寻真相,在阅遍人性黑暗后仍愿意坚守一线曙光;有人真挚地爱着每一道或老或少、或鲜活或逝去的生命,紧握解剖刀与针线,发誓捍卫人的尊严与价值。

他们相遇,他们相爱,他们和所有抱持着同样信念的人一同将沉默的证人带到昭昭日光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如同一把把出鞘利剑,穿透浓烟与飞灰,撕开重重黑幕,直至在灿烂热烈的阳光之下紧紧拥吻。

― 终 ―

第210章210. 后记

大家好,我是弄墨,谢谢各位读者看到这里。刚入坑的小伙伴想先看后记也没关系,没有爆雷关键剧情~

《沉默的证人》是我第一次试写现代和刑侦犯罪类,也是目前写过最长的故事,比上一部长篇《夙愿》长度翻了倍,角色也超多,有名有姓的角色超过100位。2021年11月底动笔连载那会儿,原先只打算参考一些香港重案写几个一边搞笑搞基一边查案的小单元,但灵感来了,就一直写了下去,发展成双主角领衔主演的群像正剧。

搁笔时回顾一个个单元,由一开始写得青涩拘谨到放开来尽情发挥,看到自己的进步以外,也很高兴搁笔的一刻很肯定想表达的东西和感觉都写出来了。

如果大家有看过之前的作品,像是仙侠悲喜剧《夙愿》或民国悲剧《惊鸿梦》,可能会很惊讶:虽然《沉默的证人》还是有一些较为严肃和虐心的成份,但为什么整体画风好像变了很多?

我可以回答你,是作者自身有所改变,令作品风格也跟着改变。

自2019年末新冠疫情冲击以来,我因为性格内向,所以感觉还好,甚至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写作,但到了2021年中,至亲突然诊出末期脑癌,最终在2022年年初去世,中间不过半年时间。当时我还只是个踏入职场刚一年的社会新鲜人,完全慌了手脚。

打算去外国进修硕士,辞职后连机票都买了,结果无法成行(其实也庆幸不是出发以后家里才出事);为了照顾家人,我有两个月时间待业,变成了「未婚主妇」;患癌亲人动手术以后曾有一段短时间好转,我才找了新工作,结果家人情况再度转坏。

那时我差不多每天下班都要去医院里陪床过夜,直到清晨才回家,草草冲个澡赶回公司,午休只吃几口饭就迫不及待趴下补眠。

虽然没有自杀之类的想法,但那阵子我真的身心俱疲,每天总感觉自己会猝死,也不无罪疚感地想着:家人患癌,彼此都痛苦,到底能不能早点超脱?

这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写故事角色的际遇再怎么悲惨,都远远不及现实中一大一小两颗GBM脑瘤的切身之痛。

那样的心境下,要是再写悲剧色彩浓重的故事,我可以预视到会变质成为发泄而发泄的无意义虐文,无论对自己或是读者都不好。

那么,不如写一个黑暗中仍存有光芒的治愈故事?用相对轻松温柔的文字,将自己由糟糕的状态中拔出来,得以持续奋斗,或至少充一充电,更勇敢地面对前方已经无法改变的结局。

在医院里陪床不太能睡,我就索性带上笔电,查查资料,写写故事。在写的过程中,从单纯自救和反思生死的目的出发,到加入重案改编、刑警和法医CP等等的概念,织成了《沉默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