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H城警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我们让你别读法医你偏要读,还要当刑事法医,回流H城,现在好了……」

「算了算了,别说了。」冯敬德急忙打断。

李广看到杜衡坐在冯敬德旁边缩着肩膀垂着头的模样,也不禁心疼:「好,不说那些了。Francis,依我看,完全离开医学界也没关系,也还有很多选择不是?教小孩子拉拉大提琴、录点乐曲经营一下影片频道什么的,过得舒心就行。」

「邵毅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杜衡对他们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沮丧地喃喃自语。「他让我保重,我却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起勇气,给邵毅的父母打电话。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很唐突……但是,我可以保留着邵毅他的牙齿吗?那……那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了,我……」

第189章189. 14-10 Move on

电话那边,两老意外地平静。

「可怜的孩子,我们都从儿子他契爷那边知道你的事了,别见外说什么唐突,有你这么善良的人一直陪伴记挂,是我们家儿子有福气才是。反正这形势我们不能办丧礼,牌位不摆放那牙齿也没关系,看着徒让人难过不是吗?」邵妈妈说。

邵爸爸也说:「别自己出门,我们过来接你,一起去公众殓房。」

邵毅素常敦厚内敛的性子明显是从父母身上学的,邵荣刚和张玉嫦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给他一个大大的安慰拥抱,却一人一边挟着他,恐怕他被风刮走似的。

邵荣刚挂着两个黑眼圈,大概是为了遮掩憔悴的样子,戴了个口罩,一看到杜衡就握住他的手,皱着眉头捏他手腕。

「又瘦了。没吃饭?」他含糊地说。

「你这说教的语气能不能改改?万一阿衡以为你在责怪他怎么办?」张玉嫦用手肘撞了撞丈夫,握着杜衡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阿衡,别担心,你才没有很瘦,都怪这下雨天,很容易让人食欲不振。回头妈给你煮锅祛湿健脾的老火汤,好不好?」

杜衡半垂着头,愣愣地看着被握住的手,有点后知后觉地望向张玉嫦:「伯母,你……」

「我这当妈的,怎会看不出来儿子对你是认真的?你对他也是真心的,看你每回来吃饭都紧张得穿正装买礼物就知道。像儿子之前那女友那样的我才不要,来吃饭时特别没教养,还嫌咱们家境一般。阿衡,不嫌弃的话以后叫我妈,叫契妈也可以。」

「可是……」杜衡咬着嘴唇,两行泪流了下来,哽咽着才说了几个字,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可是我没握紧他的手。我活下来了,却把他……把他留在车上……你们明明已经只剩他一个儿子养老了,都怪我,都怪我……」

「傻孩子,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儿子他也不会怪你的。」张玉嫦边拉着他的手走路,一边安慰着,眼眶却也红了。

就在这时候,邵荣刚飞快地伸手一拦两人。

「喂,转红灯了!」

「哎哎!」张玉嫦急忙拉着杜衡倒退一步。

路上一部双层巴士疾驶而过,司机不满地一拍方向盘警告他们,响号声震耳欲聋。

「叭──」

「啊!」巨响引发的应激反应来遽然而至,杜衡眼前一阵空白,呼吸和心跳几乎像停顿了似的,掩着耳朵连退几步,一跤跌坐在地上直喘气,行人纷纷注目。

两老手忙脚乱地搀扶着人。

邵荣刚着紧地捉住妻子的手臂,又忍不住虎起脸,大概咬到了舌头,捂着腮帮子骂骂咧咧。

「老婆你做什么?别拉着阿衡乱过马路啊!吓坏他了!」

张玉嫦也惊得直结巴:「对,对不起阿衡,我有色盲,刚刚顾着说话没注意到交通灯号……」

「我……我没事,没事的……」杜衡惊魂甫定,看着两老内疚的模样,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攀着他们的手站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我没事,真的。」

公众殓房里,Andrew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他。

「You really wanna see it? The look on your face…it's exactly the same look as on those young soldiers who lost their companion in the first bomb attack in their lives.(你真想看?你脸上的神情……和那些年轻士兵首次面对战友在轰炸中丧命一模一样。)」

「Well…as his boyfriend and a forensic pathologist──probably a has-been forensic pathologist very soon──I think I shall at least verify one last time…(这个……作为男朋友和一名法医──或者很快就只是『前法医』了──我想,我应该至少最后再确认一次……)」

事实上,杜衡费了很大的劲才能踏进公众殓房,和邵家两老坐在遗体告别室里。光是待在这幢吹着冷气的建筑里面,就让他如堕冰窟,两脚发软,牙关颤抖。

Andrew很快就携着牙齿来了,因为没有全尸,甚至连残肢都没有,根本用不着冷冻柜,就放在透明密封袋里冷藏着,袋子与外界较暖的空气一接触,表面登时起了一层白雾。

杜衡填完申请表,抱着那个透明密封袋,三番四次跟邵家两老保证自身安全后离开了公众殓房,上了一辆小巴往警务大楼去,一路上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冷汗黏在额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这是邵毅唯一留下的东西了,不能怕,不能怕。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的目的地是鉴证科。

光明顶一见是他,无奈地再次重申:「鉴证科已经验过了,跟警务人员的DNA资料库再三对比,完全吻合。Francis, it's okay to not be okay, are you with me?(其实不行也不是问题,你懂吗?)」

杜衡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小小的挂坠,递给光明顶。

这吊坠正是邵毅初次癫痫病发后,杜衡为了寻找安全感而弄的小玩意,让邵毅吐了点口水,抽取DNA,加上染料再固定在小玻璃瓶里当情侣饰物,很幸运地在车祸当中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Please, Bernard. I need to witness it myself so that I can move on.(拜托了。我需要亲自见证,这样我才能释怀。)」

「好吧……」光明顶难得没有因为增加工作量而发脾气,叹着气带他到实验室的DNA测序仪面前,将正在忙碌的下属赶到一边。

「来来来,我就亲自再测一次给你看,早点接受现实早点move on啊。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是我秘书Susan有一天打botox(肉毒杆菌)过量挂掉了,我才不会……」

说到一半,他的耳朵就悄无声息被一只涂满暗红指甲油的女人手扭住了,一张涂满了化妆品的美艳脸蛋杀气腾腾地凑过来。

「老板,你说什么?」

机智如罗大主任立即「骨嘟」地把话咽回去了,一秒改口:「我是说,我才不会找别的秘书,每年都给你烧最新款的Gxcci手袋。」

「老板你再说我打botox,明年今日我就给你烧纸扎秘书。」Susan幽幽地说。

「是是是,绝对没有打,绝对用不着打。回头你放个小休,去对面街上吃个下午茶吧,点什么都行,给杜法医和我带一份就好。」光明顶怂得不行,一叠声地哄得美女秘书心满意足走开了,才回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罗明光虽然顶着鲔鱼肚,一副惯老板模样,但他是实打实从基层爬上来的人,边工作边进修硕士博士,居然还记得怎么做DNA测序。

只见他拿出一支0.2ml的PCR管(注:PCR即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聚合酶连锁反应),将试管插在颗粒冰中,从杜衡的样本中抽取了一点,左倒右倒加了一堆试剂,盖紧管口,用手指弹了弹混匀,放在PCR仪器上进行扩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