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撑着结界的剑宗弟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面上一喜,胸腔里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呼出,手腕一晃,周身的结界便如同琉璃罩子般骤然破碎。
雨水淋在他们身上,这一小群人立刻惊声尖叫起来,仿佛淋下来的是剧毒,不过几息之间,刑律堂的弟子便赶到了,为他们打开新的结界,谢檀衣和季云涯也落在了临阳城铺满浓雾的青石地板上。
一落地,看清周围的景象后,季云涯先是一怔,随即便爆了粗口,本能的一抬手将谢檀衣拉到自己身边。
呼入鼻腔内的都是潮湿至极的空气,雨水沿着灵光流转的结界滑落,光滑的结界立刻起了一层坑坑洼洼,谢檀衣隔着朦胧的雨雾,看向街道上的一些“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北城门附近的坊市,正午时分的这里是一天中人最多的时候,他们右边有一群在卖艺的人,左边是个馄饨摊,前面的花楼里,花枝招展的歌女拎着手绢在二楼揽客,异国他乡的货商身后跟着长长的驼队正要穿过城门……
现在他们都死了,他们就在雨幕中沉默的保持着姿势不动,身上覆盖着一层发黄的蜡壳,像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这一定是世间最恐怖的雕像了,死前惊恐的挣扎使他们面目扭曲如恶鬼,卖艺的父亲竭力护住自己的妻女,馄饨摊翻倒在地,歌女坠落下来,僵硬的躺在雾气里,异国货商保持着一个向前爬的姿态,想进入城门下避雨,身后的骆驼每根毛发仍是纤毫毕现的……
白粟说过,那些乞儿死状诡异,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并不足以引起众人的警惕,他们斩妖除魔,什么样的妖邪没见过,可此刻面对这条街上看不到头的蜡像,才明白这种感觉不是一个词能轻易概括的。
寒气自脚底一路爬上后颈,所有人都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一声哭腔拉回众人神智,那名临阳城的弟子哭着解释:“我们提前通知全城百姓去驻地,说有妖魔袭城,可他们……可他们一点都不在意,直到下雨了才发觉不对,有些人想去也迟了……”
谢檀衣胸口起伏,心跳如擂鼓。
因为有剑宗,琅洲近千年没出现过重大的妖祸和杀人如麻的魔物,人们理所当然的以为有剑宗在就不会有事,甚至在庄净秋以灵力通报全城后,还有人不紧不慢的想着收拾一些家当,官府更是漫不经心的进行疏散……
北门坊市午时生意正好,每个人都想再多赚一个铜板。
谢檀衣俯身询问那名临阳城的弟子:“城内还有多少幸存的人?在何处避难?”
“尚有数百人存活,在驻点内避难,庄长老启用了驻地下面的阵法,再加上她的灵力,这才勉强罩住整个驻地……”那名弟子哽咽道:“她……她快坚持不住了,所以让我们冒雨带百姓出城,去找一个没有雨水的地方……”
无需谢檀衣多言,季云涯立刻点了一名弟子护送这些人出城,一行人御剑赶往临阳城驻地。
驻地上空,结界的颜色已经接近透明,被重重雨雾掩盖着,难怪他们方才御剑时没注意到。
半球状的结界下,驻地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只有阵眼处还留有空地,用以摆放布阵的灵石,兰时和风徵两柄长剑也被取了过来,插在阵眼里为结界提供灵力。
阵眼处站着一个人。
她花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如同一把枯槁的草,掐着法决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手腕上青筋和血管像蜿蜒的小蛇,嫣红的血不停的从唇角涌出。
剑宗的长老校服在风中翻飞着,鲜亮的一抹红,如同不会倒下的战旗。
谢檀衣转瞬间就踏进了阵眼内,他伸手握住兰时,强横的灵力令剑身都嗡鸣震荡起来,结界完全凝实,迅速向外扩张,直至银蓝色的符文笼罩住整个临阳城。
季云涯二话不说,掏出大把灵石,咬破手指重新布阵。
驻地内的幸存者呆愣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是谁发出的第一声抽泣,人们情绪爆发,哭喊声响彻驻地上空。
庄净秋绷直的身体晃了晃,她睁开充血后通红的眼,看了眼谢檀衣,瘦削的身形晃了晃,向后仰倒。
她没有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有人稳稳的接住了她,清冷的白檀香涌进鼻腔,驱散了浓重的水汽。
“谢剑尊……”她松垮的眼皮勉强睁开一道缝,声音沙哑道:“临阳城驻地内的……剑宗弟子无一人……贪生忘义……”
第11章 第 11 章 原来是想出来当狗。……
庄净秋灵力透支,说完那句话“无人贪生忘义”后,便晕了过去,谢檀衣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心却不住的往下沉。
一个金丹修士,加上阵法辅助,开了一个山头大小的结界,只是坚持一天一夜,便身受重伤,若是他们没能及时赶到,庄净秋会坚守到金丹破裂然后……
她必死无疑。
并不是她修为不够高,灵力不够深厚,恰恰相反,她大半辈子都停留在这个境界,虽然没能突破修炼瓶颈,但灵力之深厚是同境界的年轻修士比不了的。
就是这样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这场雨面前,不过撑了一天一夜。
谢檀衣抬眼,望向昏沉沉的天空。
这雨雾吞噬灵力的速度,太快了,他能感觉到,雨水在不断腐蚀他设置的结界,只是季云涯布?*? 置的辅助阵法更高级,他的灵力也更深厚,所以吞噬的速度还在承受范围内。
临阳城内,雨“停了”。
没来得及赶去驻点避难的人从角落里走出来,仰头看向头顶银蓝光华流转的结界,阴翳的天空下,有人为他们撑起了另一片天。
人们茫然的走在街上,惊恐的看着那些蜡像,有人试图抢救自己的亲人,小心翼翼的去撬那些蜡壳,口鼻处的蜡壳撬开后,里面露出一张血肉萎缩、眼球暴突的脸,里面的人像一条风干到没有一丝水分的腊肉。
撕心裂肺的哭声笼罩了整座城,无人注意到北门坊市的街巷深处爆发着一场冲突。
“你个狗娘养的!你笑什么?!”情绪失控的青年揪着邻居的领子,疯狂的推搡摇晃:“我全家都死了我问你你在我家门口笑什么!!”
被他拎着的是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脸上似是被雨水淋到了,左半边脸萎缩变形,牙龈外露,面容十分可怖,若不是真要气疯了,那青年也不敢面对这样一张脸。
可面对如此狂躁的人,那中年男人还在痴痴的笑着,甚至还对着惨遭灭门之祸的青年手舞足蹈起来。
“啊!!”青年再也受不了,一拳砸在他脸上,男人摔倒在地,他就追过去骑在男人身上,劈头盖脸的拳头落在那男人身上,男人却仿佛不知道疼,他仍在笑,笑声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青年停下挥拳的动作,抬头向周围忘去。
五六个人,从藏身的地方出来,面容扭曲如鬼怪,脸上挂着和那中年男人一样的,诡异的笑。
……
三日后。
一名刑律堂的弟子和一名大昱派来赈灾的官员来找季云涯汇报城内百姓的安置情况。
正在说话的弟子脸色苍白,眼中透出一股灰蒙蒙的麻木,这三日的所见所闻,折磨着每个活人的神经。
他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遵照堂主吩咐,我们和城内百姓沟通过,为防滋生疫病,城中尸体必须火化处置,有家属在的可以将焚烧后的遗骸领回去安葬,无人认领的尸体……”
他顿了顿,声音嘶哑:“我们在北郊掘了个万人冢,统一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