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涯望向北郊。

一股滚滚浓烟盘旋着穿过结界升上天空,与结界外连绵没有尽头的阴云融在一起,像亡者不甘的魂灵最后也被这诡异的天象吞噬的一干二净。

“辛苦。”他抬手拍拍那名弟子的肩膀,“嘱咐他们一定要戴好封了符咒的面巾。”

那人领命离开,季云涯看向那位官员。

这人负责安置幸存者,连日奔波下来也是灰头土脸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在脸上留下一道黑印子:“季堂主,城内幸存者两千余人,这些人中,及时进入贵宗驻地,得庄长老救护的有八百余人,城内自行躲避侥幸未受雨雾侵袭者有三百余人,余下的……余下的……”

他低下头,缓了口气,掩饰自己的哽咽:“余下的千余人,都是……都是魂魄残缺的痴傻之人。”

百姓乃国之根本,临阳城只是昱国的一座边陲小城,常驻人口不过五千余人,一场雨下来,人没了一半,而昱国的都城盛京足有百万人口,若是一场雨降在那里……

季云涯也想到了这一点,剑眉微蹙。

死多少人倒是无所谓,但会给谢檀衣添很多麻烦。

但当下的问题还要解决,他颔首道:“让幸存者尽快收拾好家当,组织他们向临近城镇转移。”

临阳城已经完了,草木凋敝,庄稼也尽数枯死,而雨还在下,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活路。

谢檀衣已经给了幸存的人三天时间,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若是别的地方出现更糟糕的情况而其他人无法应对,谢檀衣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临阳,只能让这些受灾的百姓尽快撤离。

几乎没有人觉得故土难离,那片阴云就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死亡的威胁让所有人都只想逃离。

那名官员拱了拱手,神色诚挚:“多谢剑宗施以援手。”

季云涯冷淡的颔首还礼,那人便匆匆离去了。

“你明明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还能做的这么面面俱到,也是不容易。”

季云涯:……

要不是这鬼东西突然出来冷嘲热讽,他都快忙忘了还有个心魔呢。

“我不做,让我师兄去做吗?”季云涯活动着肩膀,转身进了内院:“他已经很累了,我自然要为他分忧,这叫‘贤内助’,你懂吗你?”

“呵……”心魔嗤笑一声。

季云涯不太想搭理它,走到驻地的校场边,已经看到了谢檀衣打坐的身影,他便加快了脚步,却听见那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叹息一般说道:“他早晚会被这天下人牵累死,就像他当年被挂在城门下等着被千刀万剐时一样,没有人会感谢他,那些愚蠢的蝼蚁只会指责他为什么不做的更好,为什么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

季云涯脚步一顿,眼中霎时一片森冷。

“闭嘴。”他眯起一双紫黑色的眸子,“要是真有那天,我先送你上路。”

心魔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你我现在是一体,你想杀我先弄死自己吧,话说你什么时候死一死?你要是死了说不定我就能占据你这具身体,然后……”

季云涯皱眉,然后?

血雨腥风,为祸人间,称霸修真界?这是他的野心?

“然后你师兄会以为我是你,也心甘情愿的伺候我一回。”心魔得意洋洋。

遮沙避风了。

“原来是想出来当狗。”季云涯冷声道:“滚,轮不到你。”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心魔这东西说到底是心中业障所化,有人贪财,有人谋权,有人执着于一段红尘,有人想要大道齐天……

怎么到他这,就变成了求他师兄“心甘情愿”了?

他师兄明明是千分万分的情愿,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季云涯用了些手段,眼泪汪汪的表示自己可以克服一下,做下面那个,他师兄立刻就心软了。

试问全天下,还有哪个能让堂堂剑尊谢檀衣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

也只有他季云涯了。

这么一想,瞬间把自己给哄好了,哼着小曲儿奔向他师兄。

心魔:???在高兴什么?死变.态!

听见他的脚步声,谢檀衣睁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他盘坐在一片灵光流转的阵法中,浓黑的长发和袍袖因灵力波动而拂动着,神色间也有几分倦怠。

季云涯屈膝蹲下来,心疼的伸手揉揉他的眉心,“师兄,换我来吧。”

谢檀衣摇头,“不必,只余下半日了,城中百姓撤离情况如何?”

“都很配合,只有几家大户家资颇厚,还在往外搬运财物,不然你也不必再等这半日。”季云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姓于的那家家主真是让人恶心,为了让自己的小妾挤进结界里,把一个老头推了出去,可他那小妾还是淋了雨,痴傻毁容后又被他抛在了城里。”

“云涯。”谢檀衣沉声叫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心绪不宁,易生心魔,这些事……”

他轻叹道:“你见的多了,便知世间事多是如此。”

季云涯眨眨眼,压制住浮躁的心绪,凑过去挨着谢檀衣坐下,他靠在谢檀衣肩膀上,撒娇般蹭蹭:“我年轻嘛,这种不要脸的见的太少了,好生气。”

谢檀衣眼底泛起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以后也会遇到很多好的人、好的事。”

季云涯像被顺了毛的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喃喃:“只要和师兄在一起,遇到的都会是好事……”

……

次日,所有活人撤出临阳城,有人跪在城郊失声痛哭,有人牵着失了神智的亲人满目茫然。

谢檀衣撤去结界,和季云涯还有一众弟子御剑返回剑宗。

回去的路上,所有弟子都格外沉默。

谢檀衣的通讯玉令又闪光了,季云涯见了便叹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