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漠正望着出神,肩头忽然又压上一袋面粉。身体的惯性和节奏猛地被打破,他不由一个踉跄。那人正是这里的把头,对着他这个新来的呵斥道:“看什么呢?偷什么懒!”
赫连漠看看地上的影子,汗水滴在影子旁边,他不打算反驳,将肩头上的几袋面粉正要扛进去,那把头又要往他肩头上放。
“我一次扛不了这么多,你这不是白白损耗我们吗?”赫连漠出声。
把头道:“你方才在那里发呆,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自然要找补回来。”
赫连漠道:“我多跑几趟,把这时间补回来就是了。”他看看周围的工人,一个个都像木头似的,对这边发生的争执充耳不闻。他们的肩上最多只有三袋面粉,而他自己的肩上已经被压了五袋。
那把头嘲讽道:“什么公子哥啊?跑这儿来要饭来了。”他将一袋面粉用力又轻巧地放到另一个工人的肩上,用一根手指就撑了起来。赫连漠站在他的前方,自然看不到后面那把头用另一只手垫着。那把头和工人脸上都有一丝戏谑,意思便是赫连漠根本做不了这样的活。
赫连漠肩上压了五袋,已经觉得颈椎有些不舒服。他打算先把面粉放下,再跟这几个人理论。把头却不依不饶,白傲月将腰间的马鞭拿出来,说道:“几个爷们儿欺负一个外来人算什么本事?”
把头说道:“你又是什么臭丫头?哟,小脸儿这么俊呢?”他几步上前就要拦腰将白傲月一把抱起。白傲月的马鞭抽到他的手背上,立刻起了一道红黑的印记。
“嘿,你个娘们儿,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你们几个外来的,充什么大户啊?”
白傲月道:“好,你说这扛面粉是吧?你有本事跟我比试比试吗?若你不能,今儿这事便是你错了。从今以后,若是再敢耍横,哼!可就别管我们告官府。”
赫连漠将五袋面粉一下子扔到车板上,护在白傲月身前,皱眉问她:“你做什么?你怎么会……”
白傲月道:“我怎么不会?你就看着吧。”
赫连漠丝毫不让:“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你没看见那几个人盯着你,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更不可能让他们碰你一根手指头。”
白傲月却突然将他推开:“你也太小瞧我了,你就等着看好吧。”
白傲月走到前面去,数了十袋面粉出来,分别放到自己的双肩上,然后极为轻巧却又刻意收了腰肢地直直扛了进去,接着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地上。这几袋面粉摆放得比刚才所有人的面粉都更加规整,那把头看呆了。
莫说是一共十个,他便是一肩五个,也是不行的。“姑奶奶,姑奶奶,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怎么做到的?自然是从系统里面要的“大力树”了。有系统给她垫着,她自然觉得即便扛座金山也举重若轻。
只是那几个人却突然反悔,说道:“这个地方怎么能是女人带头呢?你知道,除了山下的那几个红丫头,是没有人会上来的。”
白傲月没有在江湖上走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红丫头。赫连漠却听懂了,这些人有一半都是胡人。她们从前许多也是家境很好的女子,自然比一般闺阁女子要更加出众。只是战乱频仍,又在这几股势力汇聚的边境荒芜之地,讨不到什么营生,又与家人失散,便只好一步一步行差踏错,被这些人占了便宜。
赫连漠一看到那几个人盯着白傲月的目光,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上去拽住那把头的头发,将他拽倒在地,把头摔在地上,磕断了一颗牙。
捂住嘴里的血,把头一骨碌起来,双手把住赫连漠的肩头,说道:“你找死!”便想把赫连漠整个人都翻过去。
这可正中赫连漠的下怀,赫连漠是草原上的好手,也反手扳住把头的双肩。两个人原地转了几圈,赫连漠忽然发力,将把头猛地摔了过去,然后他抄起白傲月的马鞭,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在觊觎他的女人,他就杀红了眼,喉咙里“赫赫”地发出声响,周围工人却一改麻木模样,纷纷求情。
赫连漠当然并不想把事情搞大,可是又怕这人不老实,若是此刻放了他,将来反咬一口,可怎么是好?眼看着手里的人没了力气,白傲月上前道:“算了,就放过他吧。大不了我们再换一个地方。”
赫连漠手中松了劲,他的确也不想在此久留了。二人跨上马,从把头的旁边踏过去,一路离开。不知为何,白傲月心里竟然有一些轻松。难得没有朝堂纷扰,即使两个人现在穷得响叮当,可能连下一顿饭都吃不上了,然而,白山黑水间,驰骋在从未有过的畅快自由之风里。
赫连漠将她扶下马,二人便在浅滩上简单地洗了洗脸,洗了把手。白傲月看向他:“你当时怎么了?就突然转了性子。从前,将你作为质子送到大夏,你是几百几万个不愿意……”如今对自己倒颇为体贴,白傲月很是诧异。
赫连漠却说道:“从前,我就像个入赘的一样,事事以你为尊。现在你的大将军没了,你的副将也没了,你的好角儿也没了。”
“所以,你就有了机会?”
赫连漠站起身,将她也拉起来,直视着她道:“现在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只有这样,你才愿意?”
“只有这样,我才愿意。我本也不愿在宫中,若是要争,我在北厥的时候就与兄弟们争了。来到了你这里,我只想做个潇洒闲人。将来若是你回到宫中,还能记得起我,就来这里找一找我。”
江边的风终究是冷的,赫连漠瞧着那黑沉沉的江底:“现在我并不会趁人之危,往后我们以兄妹相称,我必得护你周全。”
白傲月没有别的选择,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间该如何行走,怕是下一秒便会被山匪砍了头。
赫连漠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簪,看这成色,便是极为便宜的。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这拿不出手,以二人从前的身份,便是谁都不肯多看一眼的。
便是在北厥,出了名的好山好玉好产地,更没有这般成色了。可是现在他买得起的只有这般成色的玉簪。他想要插在白傲月发际,白傲月却偏头躲开了。
赫连漠将玉簪硬塞在她的手中:“你就拿着吧。”
白傲月接过来,有些爱惜地收在自己袖中。赫连漠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空中转了几转:“你知道吗?我只是觉得有一个人跟我一起,我们能有一个小家就非常好了。我什么都不想,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这样的念头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以前只觉得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她都从来没有“过日子”这个念头在自己的脑海中。
每日便是做饭、劳作、休息、穿衣,这样的生活她能过得来吗?
第58章 第58章天刚蒙蒙亮,东厢房的窗
……
天刚蒙蒙亮,东厢房的窗纸上凝着露水。赫连漠是被槐花饼的香气勾醒的,睁开眼时,枕边还留着白傲月压出的凹痕。
他趿拉着布鞋往灶房走,正撞见白傲月踮脚往竹匾上码饼子。晨光从她鬓边漏进来,碎花布围裙的系带在后腰打了个歪扭的结。案板边搁着竹篮,里头还躺着几串带着露水的槐花。
“又起这么早。”赫连漠顺手替她捋开垂落的碎发,指尖蹭到微凉的耳垂。白傲月也不回头,就着他在灶膛前坐下添柴的响动,把最后几片槐叶从面团里挑出来。
铁锅里腾起的热气裹着两个人的影子。白傲月忽然“呀”了一声,原是赫连漠往她嘴里塞了块刚出锅的饼。烫得她直吸气,却舍不得吐,鼓着腮帮子瞪他。赫连漠笑得露出白牙,顺手抹掉她嘴角的油花。
日头爬上房檐时,院里晒的萝卜干已经铺成金灿灿一片。赫连漠蹲在菜畦边翻土,听见木桶晃荡的水声由远及近。白傲月绾着裤腿过来浇水,细脚踝上还沾着泥点子。
“当心晒着。”赫连漠直起身,草帽檐在白傲月头顶投下圆圆的阴凉。他后颈的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在粗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痕迹。白傲月把葫芦瓢搁在垄边,伸手替他卷起汗湿的袖口。
锄头磕着硬土,突然“叮”地撞出个铜亮物件。赫连漠用衣角擦去上头的泥,是枚生了绿锈的弹壳。两人对着这个战火年代的遗物愣了愣,忽然都笑起来去年开春垦荒时,他们在这片地里挖出过三枚哑弹,倒把来帮忙的乡亲们唬得够呛。
“那会儿你在林子里给我挡枪子儿,血把雪地都染红了。”白傲月用铲子尖戳着土坷垃,声音轻得像说给自己听,“现在倒好,连个蚂蚱都能把你吓一跳。”
赫连漠把弹壳揣进兜里,故意把铁锹抡得呼呼响:“昨儿是谁让耗子惊得蹿上炕头的?”话音未落,后腰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铲柄。
日头西斜时起了凉风,老槐树在院墙上摇着碎银似的影子。白傲月枕着赫连漠的腿打盹,蒲扇在她脸侧慢悠悠晃。赫连漠望着天边火烧云,忽然觉着膝头一沉原是白傲月翻身把脸埋进他衣褶里,发间槐花香混着皂角味,熏得人眼皮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