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傲月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半枚青铜器。当郑怀远胸前的玉佩严丝合缝嵌入凹槽时,满狱哗然这竟是程豫瑾那半枚虎符的机括钥匙。

“程将军好算计。”郑怀远突然暴起,铁链擦着白傲月鬓角掠过,“可惜你的咳疾...”话未说完便被程豫瑾扼住咽喉,他嘴角溢出的黑血染脏了龙袍。

“传太医!”白傲月扶住踉跄的程豫瑾,摸到他后背黏湿的绷带。郑怀远在狂笑中咽了气:“将军中的是孔雀胆...哈哈...解药在...”

程豫瑾栽进她怀里时,白傲月才惊觉他浑身滚烫。诏狱天窗漏下的月光里,她看清他颈间蔓延的青紫毒纹,像极了当年祁连山的盘山道。

紫宸殿的铜鹤灯台燃了整夜。白傲月攥着程豫瑾逐渐冰凉的手,听太医说毒入心脉。她忽然扯断十二旒冠冕,赤脚奔向太庙。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白傲月跪在历代帝王灵位前,手中匕首抵着心口:“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白傲月...”寒光闪过时,先帝牌位后突然滚出个玄铁匣。

“陛下不可 !“程豫瑾的嘶吼混着血腥气撞开殿门。他扑上来夺匕首,两人滚倒在冷硬的青砖上。白傲月摸到他心口微弱的跳动,忽然咬破舌尖吻上去。

咸腥在唇齿间漫开时,玄铁匣突然弹开。羊皮卷滚落在他们纠缠的衣袂间,程豫瑾瞥见“赐婚”二字,惊得推开女帝:“先帝遗诏...这...”

白傲月抹着唇上血渍笑出声:“父皇早把你许给朕了。”她抖开诏书,烛火映出“程氏豫瑾才堪良配”的字样,“程将军是要抗旨?”

程豫瑾耳尖烧得通红,毒发的剧痛都压不住心跳如雷。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上元夜,十岁的白傲月把花灯塞给他:“阿瑾做我的大将军好不好?”那时先帝摸着胡须笑,说程家小子要做驸马得先考武状元。

“臣...毒发在即...”他艰难地别过头,却见白傲月掏出个瓷瓶,“郑怀远书房暗格里的,说是解药。”

程豫瑾瞳孔骤缩:“陛下怎知...”

“你当真以为那些暗卫只听虎符调遣?”白傲月捏着他下巴灌药,指尖擦过干裂的唇,“从你踏进玄武门那刻,朕的影卫就跟了三道街。”

药效发作时,程豫瑾在剧痛中恍惚看见白傲月褪下龙袍。她心口纹着枚带箭痕的月亮,正是他盔甲内侧的图腾:“当年祁连山...陛下竟...”

“你昏迷时抓着朕的手不放。”白傲月将他的掌心按在纹身上,“程豫瑾,你要的明月江山,朕都给你。”

更鼓响过七声,程豫瑾在晨光中醒来。白傲月蜷在他怀里,冕服盖着两人,十二旒玉藻缠在他腕上。他忽然想起太医说的毒发症状,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她那句“你若死了,朕就让万里江山殉葬”。

程豫瑾的指尖陷进白傲月后背的龙纹刺绣,冷汗浸透的冕服贴在掌心,像一团灼人的火。太医在外殿的啜泣声忽远忽近,他望着怀中昏睡的女帝,突然扯断腕间玉藻。十二旒珠串坠地时,床幔后闪出个灰衣老仆。

“将军该服药了。”老人捧着漆盘的手布满刀疤,正是当年朱雀门之变中失踪的禁军教头。

程豫瑾瞳孔骤缩:“陈叔?”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正是此人将他从乱军尸堆里刨出来。白傲月忽然翻身扣住老人咽喉,指尖金甲弹出半寸:“陈教头当年假死脱身,如今倒是养得红光满面。”

老人不闪不避,浑浊的眼珠盯着程豫瑾:“少主可还记得塞北的鹰笛?”

程豫瑾浑身剧震。七岁那年他在漠北走失,有个牧羊人用鹰笛召来狼群护他周全。记忆里的笛声与白傲月腕间银铃重叠,他突然咳出黑血:“你是突厥王庭的...”

“老奴是程家军埋在突厥三十年的暗桩。”陈叔掀开衣襟,胸口纹着程氏家徽,“将军父亲战死鹰嘴崖前,把您托付给王庭巫医。”他忽然指向白傲月心口的月纹,“这图腾是程家儿媳的标记,先帝早知您身份特殊,才将陛下...”

白傲月突然掷出金簪,擦着陈叔耳际钉入梁柱:“程豫瑾是朕从尸山血海里抢回来的,与突厥无关!”她喘息着拢紧衣襟,露出腕间狰狞的咬痕,“当年祁连山突围,是阿瑾割腕喂血才保住我性命。这牙印,可比什么家徽实在得多。”

程豫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在药效中翻涌,他看见父亲战甲上的狼头纹章,看见白傲月及笄礼上突然出现的鹰笛,看见先帝临终前握着他们交叠的手...

“报!八百里加急!”殿外骤然响起马蹄声,“突厥新可汗持金狼令叩关,说要迎回流落中原的王子!”

白傲月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血丝溢出嘴角。她扯过程豫瑾的手按在自己颈侧:“杀了我,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可汗。”感受到他骤然僵硬的指尖,又凑近耳畔呢喃,“或者...娶我。”

程豫瑾的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想起白傲月十五岁生辰宴,先帝指着漠北舆图说“想要明月永驻中原,就得把狼崽子养成看门犬”。此刻殿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像极了祁连山巅永不止息的罡风。

“臣去边关。”程豫瑾突然抓起榻边佩剑,“半月为期,定让突厥...”

“朕与你同去。”白傲月将虎符拍在案上,“三军阵前,让他们看看中原的月亮是怎么照彻漠北的。”

陈叔突然跪地重重叩首:“少主若执意出征,请带上王庭巫医给的药。”他掏出个兽骨雕的盒子,“此物可暂压毒性,但每逢月圆...”

白傲月劈手夺过药盒。暗红药丸滚在掌心,散着熟悉的腥甜,正是程豫瑾这些年随身携带的“风寒散”。她忽然揪住他衣领:“你说每逢阴雨咳喘是旧伤,原来都是骗朕!”

程豫瑾苦笑着咽下药丸。月光穿过窗棂照在他侧脸,映出耳后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狼头刺青。白傲月指尖抚过那处皮肤,突然解下九龙佩摔在地上:“摆驾!去冰窖!”

玄铁门开启的刹那,程豫瑾被寒气激得连退三步。白傲月却径直走向最深处的水晶棺,棺中女子心口插着半截断箭,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母亲。”白傲月掌心贴上冰棺,“二十年前突厥夜袭,她为救个牧羊孩童挡了冷箭。”她突然转头盯着程豫瑾,“那孩子耳后有狼头胎记,被母后藏在鸾驾暗格送出关外。”

程豫瑾的剑鞘砸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为何总梦见红衣女子在雪中起舞,为何白傲月偏爱吃酸涩的漠北野果,为何先帝默许他自由出入禁宫...

“所以陛下早就知道...”

“朕知道程家满门忠烈,知道你是突厥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更知道...”白傲月突然掀开棺中女子衣袖,月牙形疤痕赫然在目,“当年祁连山救我的人,身上带着同样的疤。”

程豫瑾踉跄着扶住冰棺。记忆如溃堤洪水,他看见自己撕下染血的里衣给白傲月包扎,看见老可汗对着疤痕惊呼“阿史那家的女儿”,看见先帝将真正的虎符藏进冰棺...

“报!”羽林卫撞开冰窖门的瞬间,程豫瑾本能地护住白傲月。来人却举着染血的狼头旗:“突厥使团遇伏!新可汗...新可汗身中剧毒,说是要见...见兄长...”

白傲月突然夺过狼头旗掷进火盆。跃动的火光里,她咬破手指在程豫瑾眉心画血痕:“今日朕以血为契,你要这江山,朕便给你太平盛世;你要回草原,朕就踏平漠北王庭!”

月儿终究不是当年的月儿了。

程豫瑾抓住她滴血的手腕,舌尖卷过殷红:“臣要陛下寝殿的夜明珠。”在白傲月错愕的目光中,他笑着咽下血沫,“七岁那年弄丢的弹珠,陛下藏了二十年,该还了。”

第57章 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自从到了这里,赫连漠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一改从前在白傲月面前的样子。

农田的活,最要卖一把力气。如今,天气炎热,他索性脱掉上身,露出光滑、结实又黝黑的肌肤。他的皮肤不像程豫瑾那样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象征着他的功勋。赫连漠的皮肤极为细腻,要是再白净几个度,就像谁家的小书生似的。

到了这里,空有一身本事是没有用的。白傲月倒还好,她如今经历了

这一遭,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很快就安之若素。只是,赫连漠绝不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山野莽夫。他从前带兵打仗,除了这身力气,庄家院里的活确实一样也拿不起来。他们被这世间最没用的东西钱,给难住了。

白傲月从来没有想过,过了几年,依旧过着这样的日子,什么都没有,吃饭要紧巴巴的,算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她有些懊悔自己当初怎么那么挥霍,要是能留下几个子儿,如今也不至于这般境况。莫说是从前几年,便是上个月,若买簪子的时候少花一笔钱,现在不就又能多出几十两了吗?那个时候不觉得钱能生钱,如今这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便愈发觉得世无常价。

都说这一袋的小米在宫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如今却能救活几个人。再说这银子,从前她花钱如流水,现在却是求之不得。

赫连漠今日找了个帮店家卸货的活儿,他看着柜台后面十五岁左右的小掌柜,很是有些羡慕。这般年纪便学会站柜台,学了一门手艺,将来即便做些小本经营,也能养活自己。不像他们这些昔日将相,一朝流落,什么都不会做。关键是他们不肯低下自己那高贵的头颅。现在要他当个学徒,重新学起,便是人家不嫌他年龄大,肯从头教起,他自己也是不肯管别人叫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