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跟你走,朕自然不管,但若是不愿,你也该认输,退出我们之间。”李绅说完,忽而笑了笑,并没有受制成为傀儡的悲痛,仍旧高傲不肯低头,“对于反贼,即使是朝廷重臣,也可立时抄家,清除余党,你以为朕为何暂不动你们相府一众而是待罪下狱?韦延清,朕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们韦家。”
他又怎么不会考虑到这宫城内外,都是韦家耳目,真要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常年与那些老家伙玩弄心计,李绅早就摸准了韦史的脾性,先将其送入牢狱,扣上足以遗臭万年的罪名,过后再以实属牵连之名放出,指责其教子无方,韦史迫不得已,要么承认其子有二心,要么整个韦家担下叛乱之罪。
该怎么选,韦史心中有数。
到那时,自有韦延清家业尽失的绝路一条。
韦延清一定不知,他早就布下这一陷阱,只待他入宫。
如此,即可一举两得。李绅微微一笑,那边绾儿他已缜密安慰,只待除掉韦延清,把人儿从太妃府上接回,言语修饰,就算她是为那养育自己的韦家众人而不得不从,局势也已不可挽回,只能留在他身边,并且迟早会明白他的好。
待宫门恢复通行,果然有卢太妃急信入宫,交与韦延清手上。
这封信本是为陈绾月到府,发觉事出有异,送去让韦延清切勿入宫的,彼时韦延清已在城门外,太妃府上的人听相府小厮告诉,又忙赶去宫外。无奈韦延清等人已进去宫门,太妃府的人没有通传,不得入内,只得就此回去复命。
现在到手,显然为时已晚,但足够韦延清明白陈绾月确实在太妃那里。看过字迹,韦延清当即吩咐了宫中收尾之事,又使张仲辅发出号令,调遣军马,自与柴胡一道,两人各自率领队伍赶去陈绾月所在。
然而到得那里,陈绾月却不知因何不见。
几经周折,大局已动,一朝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还有诸多要事等着他去指示。再则不知她身心如何,韦延清面上肃杀,其实心中忧急,手早已握紧了兵器,俊容染血,冷若训责,可他愿意去理解她的惊惶,压着听其不见后腾然升起的无名火,出声向堂内喊道:“李绅都同你说了什么?”
霎时之间,韦延清不耐至顶,无法抑制地对李绅起了杀意。
但他缓了缓,只是暗自握紧了滑腻的剑柄。现在要紧的是先安抚好她,剩下的再作打算也就容易许多。
此时的后堂,陈绾月无声思度,忆及过往种种,不禁心神俱碎,更有这几日的斗智斗勇,颇费精力,这会忽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仿佛浑身都软了一度,恨不能立即跑出去扑进韦延清怀中。可惜腿软无力。
韦延清怎么想的,她当然清楚,又何尝不能明白此时两人应当齐心共力,不负他走这一遭,也不能中了李绅的圈套。早在此前,李绅已明确告诉过她韦家的情形,生死握在谁手中,态度明了,现时她无法不管不顾,毕竟她不好确定韦延清是否提前有备。
相府众人的性命,她赌不起那个“万一”。
无论如何,李绅此番举动除却试探韦家,大抵是奔着自己,事因她起,即使韦延清与相府众人不肯指责埋怨她什么,但她若有心,也该思索如何使韦家解困。
故此,这时韦延清找来,她也自有一番思量。
卢太妃陪伴在侧,因李绅把人送来,猜到一二,面色复杂道:“你怎么想的?”
陈绾月道:“若是我现在跟他走,李绅不会放过老太太他们。倘若我这时问他可有准备,却也不妥,毕竟人多眼杂。即使我相信韦延清不是不缜密的性子,入宫前必定顾虑到了身前身后,韦家众人的安危应是不必过忧,也恐出乎意料,万一李绅有后手,可如何是好?”
但接下来的话,陈绾月却垂下眸,并没说出。
她需要一个和韦延清单独待着的时机,没有耳目,来确认韦家众人是否能够逃脱。同时也不能显示自己是要跟韦延清走,以免打草惊蛇。故此她绝不能以和颜悦色的姿态去奔向韦延清怀中,那样自会有人去给李绅报信。
陈绾月急中生智,忽而扑进卢太妃怀中大哭,一面哭,一面说:“我还见他做什么?”
卢太妃不解,听声不对,忙问道:“这是怎么?延清费了多大劲才找来,事情已成定局,说是豁出一切也不为过,怎么这时他来了,你却又畏缩起来?不要犯倔,老太太他们自然有延清照顾。”
“……”陈绾月只是不言,一味大哭,悄悄抬头望了眼急切希望自己出去与韦延清团聚的卢太妃,伸手擦泪道,“姨母想不到吗?陛下放心将我送来,无非是有了把柄,韦家天变,老太太他们又生死不明,来之前陛下又有言语暗示,把柄还能是什么呢?我这时出去,岂不……”
她并不说完,话音急转,悲泣道:“何况我也不愿再见他。”
卢太妃皱眉道:“到底什么原因,你说了就是,延清在外面也等得无措,再拖下去于咱们都无益。”
陈绾月道:“我怀了陛下的孩子。”
卢太妃骇然大惊,不等她反应,陈绾月纵身出门,一面哭喊:“容我与他诀别,就此一刀两断,也省去两人纠缠,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以夫君相称?倒不如拼了命,要么一同死了,要么以后再不相见。”
说着,她跑出去。韦延清看见,脸色一缓,两臂才要伸出去接,忽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一把夺过他手中利剑,韦延清万万没想到,又因见到她,毫无防备,竟真被她夺了去。陈绾月挈了剑,往细白的脖颈上就压。
韦延清骤然失色,吼呵道:“做什么?”
后面追出的卢夫人见了,也是大惊,很是意想不到。
好在韦延清及时探手捉住她右腕,陈绾月仍把剑刃往脖子上拉去,气得韦延清怒不可遏,直接夺了剑,掷在地下,头目发热的一手掐住陈绾月脖颈,使她动弹不得。
忽有后怕袭来,正中心脏,一想到方才若是他没拦住,会有什么后果,当下从牙缝喉间挤出一道厉声,怒道:“想死?”
72
第72章
◎“怎么来……”◎
众人都看得一怔一怔,不知这突然的自刎因何而起,倒也都当作真。卢太妃欲劝,却又记起方才猝不及防听见的痛语,一时开不了口,见韦延清已把剑夺下,索性也不敢上前。
一旁柴胡同样慌张不已,忙道:“弟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好歹说出来寻个公理,切莫伤害自己,万事有延清在,也有我们帮衬,不怕没个结果。”说着强将韦延清左手扯下,本就没用多少气力,那手臂也便顺势垂回。
陈绾月道:“我要与你撕帛为分,请去房中亲笔写上承诺。”
她垂头黯然神伤,态度明显坚不可摧。不及卢太妃争上来劝和,柴胡大惊,也哑然无声起来,半晌,先于卢太妃出声,沉了几分脸色道:“这不是小事,弟妹不可轻言!”连他人都如此,何论身子一晃的披甲男人。
话说出口,真心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绾月自悔失言,但事已至此,她顾不得许多,唯有这类公证是需要眷侣两人共同亲手落笔,可私去书房或内室。若是和离,两人却并未成亲。她目光从院门一角探半身偷觑的小厮脸上掠过,宽慰之语登时噎在喉间。
再一抬头,果见韦延清眸色幽深,视线撩动所及,如淬寒冰。
陈绾月忽似心头着火,脸颊一寸一寸红了上去,直冲双目,她不大适应地眨了眨眼,突觉眼眶淹潮难耐,仿佛是泪,又像极一团火在发出光热。意识到自己在蓄积热泪,她顶住男人身后刺目的日光,心一横,坚持道:“有什么话,帛上分辨。”
闻言,韦延清终于气极反笑,睨向她道:“你有什么可烦恼我的?思前想后,莫不是责怪此番找你晚了?”若是寻常,这般没度量的话他自然懒怠认真谈论,只如今心内犹如吃了黄连,苦不堪言,再掺带怒意,一发不可收拾。
言罢,也不等陈绾月回答,他兀自弯了身,扛起人就穿过院子离开。陈绾月吓了一跳,想起院门口那人,忙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正悄自溜走,已跑出一段距离。她觉无计可施,不防眼前骤然鲜血飞溅。那人扑地倒下。
众人瞪大眼睛,不知怎就突然间见了血。韦延清走过去,眼皮只一瞥,手起“噗呲”一声,染红的剑登时从紧实的**中拔出,红滴子声弱似无的嘀嗒走动。陈绾月杏眸圆睁,脸上忽然既怕又羞起来,霎时之间,腮面颜色多变。
她从未想过,事情可以这样解决。
与此同时,身下步伐稳定的男人反而没有半分异样,神色淡淡,仿佛甩去那一剑只是斟了杯茶,拔剑也毫不犹豫,因此血液横飞,陈绾月衣袖上挂着几粒红点。不同于他,即使有意恢复冷静,她仍是心情惶惧。